永徽四年的春意,似乎格外眷顾长安城的皇宫。柳絮如雪,拂过朱红宫墙,飘落在太极宫深邃的殿宇飞檐之上。然而,这盎然春意,却仿佛刻意绕过了皇后所居的立政殿。
殿内,弥漫着一种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刻意维持的肃穆与冷清。南海进贡的硕大珍珠帘幕静静垂落,折射着窗外透入的、略显苍白的光线。紫檀木嵌螺钿的凤纹妆台前,王皇后身着蹙金绣凤的常服,正由贴身宫婢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本就一丝不乱的云鬓。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端庄雍容,眉宇间描画着符合“母仪天下”身份的温婉与持重。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那脂粉精心覆盖下的眼底,藏着一丝难以驱散的倦怠,以及更深处的、空落落的不安。
立储风波已过,她以太子李忠嫡母的身份,地位看似稳如泰山。陛下虽未明言,但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立政殿,六宫嫔妃晨昏定省,无人敢怠慢分毫。她是这大唐后宫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享受着无上的荣光。
可这荣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殿宇开阔,陈设极尽奢华,金猊香炉里吐出缕缕名贵的龙涎香,试图温暖这过份空旷的空间。然而,那香气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彩绘藻井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种沉闷的、近乎凝固的寂静。侍立的宫人皆低眉顺目,步履轻得如同猫儿,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殿内脆弱的平衡,也惊扰了凤座上那位愈发敏感多思的女主人。
王皇后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妆台上冰凉滑润的玉石摆设。她的目光掠过镜中自己无可挑剔的仪容,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陛下……他已经多久未曾踏足立政殿了?即便来了,也多是为着太子功课或宫中庶务,那温和的言语下,是清晰可辨的疏离与客套。更多的夜晚,他只是遥遥遣内侍送来赏赐,人,却总是宿在那一—漪澜殿。
那个名字,如同幽魂,盘桓在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武媚,那个先帝才人,那个感业寺的尼姑,那个凭借狐媚手段和意外之子重新爬回后宫的女人!她不仅夺走了陛下的宠爱,更生下皇子,如今虽暂未封妃,却已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自己这皇后的尊荣,仿佛成了隔绝陛下真心的、最华丽也最冰冷的屏障,全赖着家世背景与一个“贤德”的名声苦苦支撑。
“娘娘,”一个低沉谨慎的声音在珠帘外响起,是她的心腹内侍总管,“淑妃娘娘……又在宫门外求见,已跪候片刻了。”
王皇后抚弄玉石的指尖微微一僵。
萧淑妃……那个曾经与她分庭抗礼、骄纵不可一世的萧氏,如今也尝到了失势的滋味。她频频求见,所为何事,王皇后心知肚明。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挥了挥手,示意宫婢退下。镜中,只余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满室辉煌,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高处不胜寒。这凤座的冰冷,萧淑妃的惶恐,还有漪澜殿那边无声无息却日益逼人的威胁……种种情绪交织,让她那颗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心,如同殿外被风吹动的柳絮,飘摇不定。她需要权衡,需要抓住些什么,来填补这尊荣之下,越来越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