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御史衙署的正堂,比之大理寺少卿的值房,更显开阔肃穆。青砖墁地,梁柱高耸,堂前悬着一块乌木鎏金大匾,上书四个筋骨遒劲、气势沉雄的大字——明镜高悬。晨光自高窗斜射而入,恰好落在这匾额之上,映得金字熠熠生辉,仿佛真有一面无形明镜,高悬于此,洞察着世间一切是非曲直。
狄仁杰身着新赐的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立于堂中。这身象征更高权责与荣耀的袍服,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如同压上了一副无形的千钧重担。他微微仰头,凝视着那块匾额,目光沉静,仿佛在与那四字背后所承载的千古期望与无尽责任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堂下,属官胥吏已各就各位,垂手侍立,目光或敬畏、或好奇、或审慎地落在新任侍御史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新墨与陈旧卷宗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属于权力核心地带特有的、紧绷的寂静。
他的新公案设于大堂北端,比之前更为宽大厚重。案头之上,已然堆起了来自御史台内部、各部寺监乃至地方州府呈报的文书。这些不再仅仅是大理寺复核的案件卷宗,更多的是弹劾官员不法、陈述吏治弊端、汇报地方异动、乃至涉及军国大事的密报与请示。案件的性质、牵扯的人物、背后的利害关系,远比在大理寺时更为错综复杂,动辄可能掀起朝堂波澜,甚至引发政局震荡。
狄仁杰缓步走向公案,步履沉稳,紫色袍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过光洁的地面。他在那张象征着风宪权威的座椅前站定,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冰凉的紫檀木桌面,感受着那坚实而沉重的质感。
他知道,坐在这里,他手中的笔,落下的不再仅仅是对单一案件是非的裁决。每一道弹劾的奏疏,每一次对官员的核查,都可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派系的起伏,甚至影响到边疆的稳定、国库的盈亏。他面对的,将是更隐蔽的阴谋,更强大的阻力,更冠冕堂皇的借口,以及更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扑。
然而,他的眼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撩袍,端坐于公案之后。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堂外历经风雨而不折的青松。他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份文书,那是关于某位刺史在漕运事务中涉嫌贪渎的密报。他展开卷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隔绝,只剩下白纸黑字间所隐藏的真相与律法的刻度。
属官们见状,也纷纷收敛心神,各司其职,衙署内开始响起纸张翻动、笔墨书写的细微声响,逐渐步入正轨。
阳光在堂内缓缓移动,将“明镜高悬”的匾额照得愈发耀眼,也将狄仁杰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光滑的地面上。那身影沉静、专注,与那高悬的明镜相互映照。
无论职位如何变迁,权柄如何加重,他心中那杆名为“律法”的秤,度量是非曲直的标准,绝不会因环境而倾斜。他手中那面名为“公正”的镜,映照善恶忠奸的初衷,也绝不会因权势而蒙尘。
新的职责,是挑战,更是践行理想的广阔天地。狄仁杰,这位新任的侍御史,已然在这象征着帝国法纪与清明的高堂之上,落下了他新征程的第一笔。前路漫漫,风波必险,但这面“法镜”,既已高悬,便当光照四方,无远弗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