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带着瘟疫的夜风,瞬间刮遍了蓬莱殿的每一个角落,并向着更深邃的宫闱蔓延。混乱与恐慌如同无形的潮水,几乎要将侍奉的宫人内侍们淹没。
就在这人心惶惶、几近失控的边缘,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自殿外廊下传来,如同定海神针般,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天后陛下驾到——!”
内侍尖利的通传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齐刷刷地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武媚疾步走入殿内。她显然是匆忙起身,乌黑的云鬓略显松散,未曾佩戴繁复钗环,仅以一支素银长簪固定,身上也只是一袭沉碧色的常服,未曾熏香。然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履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决断,那双凤眸扫过殿内景象——龙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帝、地上刺目的血污、跪地颤抖的太医——瞬间凝如寒冰。
她先是身形微晃,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发出一声凄楚的悲鸣:“大家——!”随即扑至龙榻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李治灰败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锦被的一角,肩头耸动,无声的哀恸仿佛要将她压垮。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足以让任何不知内情者为之动容。
然而,这悲戚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
武媚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中已再无半分软弱,只剩下冰冷如铁的决断和掌控一切的威严。她豁然起身,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冷冽,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力量: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她首先指向地上那摊血污和慌乱的内侍:“立刻将此处清理干净,更换被褥,动作要轻,不得惊扰陛下静养!” 内侍们如蒙大赦,连滚爬起,小心翼翼地开始收拾。
随即,她看向跪伏在地的太医令,语气不容置疑:“陛下之疾,乃积劳所致,需静心调养。尔等当竭尽全力,用最好之药,施最精之针,若陛下有丝毫差池……”她微微停顿,目光中的寒意让太医令浑身一颤,“太医院上下,皆陪葬!”
“臣……臣等遵旨!定当竭尽所能!”太医令以头抢地,声音发颤。
紧接着,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她口中吐出,条理分明,环环相扣:
“即刻起,蓬莱殿内外封锁,陛下病重之消息,严禁外泄!若有妄传者,视同谋逆,立斩不赦!”
“传令北衙禁军大将军,增派可靠人手,严密护卫宫禁各门,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
“速召宰相郝处俊、李义琰,及太子李显,即刻入宫觐见,于偏殿候旨,侍奉陛下汤药!”
最后一句“侍奉汤药”,说得意味深长。名为侍疾,实为将帝国最重要的几位人物——辅政宰相与法定继承人,尽数置于她的眼皮底下,监控起来,以防任何可能的异动。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带着绝对的权威。原本混乱不堪的蓬莱殿,在这短短时间内,竟被她以一人之力,强行纳入了秩序与掌控的轨道。宫人内侍们依令行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太医们重新围拢到龙榻前,拼尽毕生所学。
武媚独立于殿中,看着迅速变得井然有序的一切,脸上依旧笼罩着一层悲戚的薄纱,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出其内心深处,那与悲痛截然不同的、如火般灼烧的权欲与冷静到极致的盘算。风雨欲来的大唐宫廷,在这一刻,已然彻底进入了“天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