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产后恢复得极快。她底子本就不弱,又兼之幽冥宫内功自有调息养生之效,不过十来日,已能下床走动。只是气血终究亏了些,脸色较往常更显苍白,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幽深冷冽。
她并未因生产而耽搁正事。孩子有乳母和精心挑选的丫鬟照料,她只需定时查看。更多的时候,她依旧在书房处理商行事务,听着管事们的禀报,下达指令,神色如常,仿佛那夜上官飞(她已开始在心底如此称呼他)的离去,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只是,书房里少了一个安静坐在窗边、偶尔能提出精妙见解的蓝色身影,到底显得空落了些。
上官飞自那日离开正房后,便搬去了前院的客房居住。他并未离开林府,却也再未踏足后院。整个人如同蛰伏的兽,沉默而疏离。府中的下人隐约察觉出两位主子之间的异样,但慑于林诗音的威势,无人敢议论半句。
他偶尔会在廊下遇见抱着孩子的乳母。每次,他的脚步都会不自觉停下,目光落在那个一天一个模样、日渐白嫩圆润的婴孩脸上,眼神复杂难言。有初为人父的柔软,有血脉相连的悸动,但更多的,是身份骤变带来的挣扎与权衡。
林诗音对此视若无睹。她甚至不曾过问一句他究竟有何“打算”。
这日午后,林诗音正在核对一批即将运往江南的货单,管家林福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递上一封拜帖。
“东家,金钱帮的人递帖求见。”
拜帖是上好的洒金笺,落款是“金钱帮外堂执事,赵一刀”。
该来的,终究来了。林诗音面色不变,只淡淡道:“请到前厅奉茶。”
前厅里,坐着三个身着金钱帮服饰的汉子。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微黑,眼神精悍,腰间佩着一把无鞘的厚背薄刃刀,正是赵一刀。他身后两人亦是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好手。
上官飞坐在主位下首,神色平静,只是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林诗音缓步走入厅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产后略显清减,却更添几分不容侵犯的冷冽气质。
赵一刀三人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带着审视,随即起身,抱拳行礼,姿态虽做到位了,眼神里却并无多少恭敬。
“林东家,久仰。”赵一刀开口,声音洪亮,“我等奉帮主之命,特来迎回我家少主。”他目光转向一旁的上官飞,“少主,帮主甚是挂念,请您即刻随我等回总坛。”
上官飞抬起眼,看向林诗音。
林诗音在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拨弄着茶沫,并未看任何人。
“上官少主自然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她语气平淡无波,“我林家,还不至于强留客人。”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将上官飞“赘婿”的身份撇得干干净净,只当他是客。厅中几人神色各异。
赵一刀眉头微皱,似乎没料到这女子如此干脆。他沉吟片刻,又道:“林东家快人快语。不过,听闻少主在此地……成了家,还有了一位小少爷?”他目光扫过林诗音,意思不言而喻。
林诗音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方才抬眼,目光如冰刃般扫向赵一刀:“赵执事此话何意?莫非金钱帮还想连我林家的子嗣也一并‘迎’回去?”
她语气陡然转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赵一刀竟被这目光慑得心头一凛,他身后两名汉子更是下意识地手按上了兵刃。
上官飞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僵局:“赵叔,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先回去禀报父亲,我稍后便回。”
赵一刀看了看上官飞,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诗音,心知今日难以强行带人,只得抱拳道:“既然如此,属下等在城外等候少主消息。”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去。
厅内只剩下林诗音与上官飞二人。
空气静默得令人窒息。
许久,上官飞站起身,走到林诗音面前。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几乎要破膛而出。失忆期间的点滴温情,恢复记忆后的身份桎梏,以及方才她那般干脆地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林诗音放下茶杯,抬眸看他,眼神清冷如寒潭:“问什么?问上官少主何时启程?还是问金钱帮打算给我林家多少‘补偿’?”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不必了。林家家业虽不及金钱帮势大,却也无需仰人鼻息。孩子是我林家的血脉,与上官氏无关。”
她站起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间,从一开始便是一场交易。如今交易结束,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上官飞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翻涌着怒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林诗音,在你心里,那些日子,就只是一场交易?”
“不然呢?”林诗音反问,眼神锐利如刀,“难道上官少主失了忆,便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做那个依附于我、唯命是从的阿蓝?”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上官飞心里。他猛地握紧了拳,指节发出咯咯声响。是啊,他是上官飞,金钱帮的少主,他有他的责任,他的野心,他怎么可能永远困在这小小的太原城,做一个商贾之家的赘婿?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女子,想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心中那不甘的火焰便灼灼燃烧。
“如果……”他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道,“我说我不走呢?”
林诗音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唇边嘲讽之意更浓:“不走?以何种身份?林家的赘婿?还是金钱帮派来觊觎我林家产业的细作?”
她绕过他,向厅外走去,声音随风飘来,冰冷而决绝:
“上官少主,请自便。只是这林府内院,不欢迎外人。”
上官飞僵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