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上海码头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里,混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和船只的柴油味。依萍混在熙熙攘攘、扛着大包小裹的人群中,毫不起眼。她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最普通的三等舱船票,到了广州再设法转道香江。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路线。
汽笛长鸣,巨大的轮船缓缓离开码头,破开浑浊的江水。依萍站在船舷边,看着外滩那些熟悉的欧式建筑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模糊,最终消失在晨雾与水汽之后。
心中没有离愁别绪,只有一种挣脱牢笼、海阔天空的轻快。上海留给她的,除了母亲那点微不足道、却也是唯一真实的牵绊,便只剩下陆家那一地鸡毛和未来话本里注定的悲惨。如今,这些都已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她回到狭窄拥挤、空气混浊的三等舱,找到自己的铺位,和衣躺下。旁人只当她是个疲惫的穷苦女孩,无人打扰。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灰蒙蒙的空间。
看着里面堆积如山的财物,尤其是那沉甸甸的金条和耀眼的珠宝,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这是她安身立命、开启新生活的根本。她没有急于清点具体数目,当务之急,是进一步提升自己。
她再次取出那本《基础搏击术》,在脑海中反复演练那些招式。强身丹改善了她的体质,让她感觉身体轻盈,力量充沛,学习这些防身技巧事半功倍。同时,她也开始规划抵达香江后的第一步:如何安全地将部分财物变现,如何获取合法身份,如何立足。
船在海上航行数日,依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舱内,低调得像是不存在。她服用强身丹后,不仅身体更强健,似乎连五官都敏锐了些,能隐约听到同舱旅客关于时局、关于生意的闲聊,这让她对即将抵达的南方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
就在依萍乘坐的轮船驶向南方的同时,上海陆家宅邸,正迎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早晨。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早起准备打扫的佣人阿兰。她像往常一样走上二楼,准备先擦拭客厅的家具,却一脚踩空,差点摔倒在地。
“哎呀!”阿兰惊呼一声,稳住身形,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空!
空空如也!
昨天还富丽堂皇的客厅,此刻像是被飓风刮过,又像是从未有人居住过。地毯、沙发、茶几、花瓶、座钟……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光秃秃的柚木地板反射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显得异常刺眼和诡异。
“鬼……鬼啊!”阿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很快,整个陆家都被惊动了。
陆振华穿着睡袍,怒气冲冲地走出卧室(他的卧室门内地板也是空的),看到客厅的景象,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那张惯常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东西呢?!我的保险箱呢!!”他猛地转身,赤红着眼睛咆哮,声音因为惊怒而颤抖。
王雪琴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她穿着丝绸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嘴里还不耐烦地抱怨:“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话没说完,她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客厅和走廊,以及站在走廊地板上的那叠显眼的照片和信封。
她的目光触及照片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是……那是她和魏光雄!
她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把东西捡起来毁掉,但已经晚了。
陆振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他几步跨过去,弯腰捡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照片上王雪琴和魏光雄搂抱在一起的清晰画面,角度刁钻,连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
陆振华的手开始发抖,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他颤抖着打开那封信,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关于王雪琴与魏光雄的长期私情,以及最关键的一句:“……尔杰实为魏光雄之骨肉,与陆司令并无血缘关系……”
“噗——”
陆振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指着王雪琴,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贱人!你这个贱人!!!”
王雪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老爷子,振华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是有人陷害我!是依萍!一定是依萍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依萍?”陆振华像是抓住了什么,但随即更大的怒火淹没了他,“就算她搞鬼!这些照片难道是她逼着你拍的?!尔杰……尔杰到底是不是我的种?!说!!”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时,如萍、梦萍、尔豪、尔杰也都陆续被惊动,跑了过来。看到家徒四壁的景象和父母剑拔弩张、一个吐血一个瘫软的局面,全都吓傻了。
“爸!妈!这是怎么了?”如萍惊慌地喊道。
“我们的房间……我们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梦萍尖叫着,她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全没了。
尔豪也愣住了,他的西装、唱片、所有的私人物品,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尔杰看着暴怒的陆振华和瘫软哭泣的王雪琴,吓得哇哇大哭。
陆家,彻底乱了套。
王雪琴还在试图狡辩,咬死是依萍陷害。陆振华盛怒之下,根本听不进去,他命令尔豪立刻去依萍和傅文佩住的地方找人,他要亲自问个明白!
然而,尔豪带回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傅文佩那里,只有一封依萍留下的、语焉不详的告别信,人早已不知所踪。而那个家,依旧破败,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不可能藏得下陆家这庞大如山的不翼而飞的财物。
“搜!给我全城搜!就是把上海翻过来,也要把那个逆女和那些东西给我找出来!”陆振华咆哮着,但底气已然不足。家里被搬空得如此彻底诡异,王雪琴的丑事证据确凿,依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串联起来,透着说不出的邪门。
王雪琴见依萍找不到,更加死无对证,只能拼命哭诉自己的“冤枉”,把一切推到“邪术”和依萍的报复上。但陆振华看着那张亲子鉴定(虽说是信件形式,但言之凿凿)和照片,再看王雪琴那心虚慌乱的眼神,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
他陆振华,堂堂黑豹子,竟然被一个姨太太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还替别人养了儿子!奇耻大辱!
暴怒和羞辱之下,他当即下令将王雪琴关了起来,不允许她再见尔杰。至于尔杰,他看着那个哭闹的孩子,眼神复杂而冰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慈爱。
陆家的财产几乎被搬空,只剩下这栋空壳洋楼(地产证也被依萍收走了,只是暂时没人查),日常开销立刻成了问题。往日的宾客盈门、风光无限,一夜之间成了过眼云烟。银行催款,债主上门,剩下的几个佣人也纷纷辞工。
如萍、梦萍从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瞬间跌入谷底,不仅要面对家庭的破碎,还要开始为生计发愁。尔豪更是焦头烂额,既要应付外界的压力,又要面对家庭内部这丑闻和混乱。
何书桓听闻陆家巨变,赶来探望。他看到如同遭了劫匪、气氛压抑冰冷的陆家,看到憔悴悲伤的如萍,心中充满了同情和疑惑。他自然也听说了依萍失踪以及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传言,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雨夜中倔强清冷的女孩,与这种近乎妖异的“洗劫”联系在一起。
陆家,这个曾经在上海滩显赫一时的家族,从依萍离开的那个雨夜开始,便已注定了分崩离析、走向衰败的结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已乘风破浪,奔赴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