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停车场那场充斥着冰冷威胁的谈话,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了毛杰的神经末梢。他没有再回病房,骑上摩托,引擎的轰鸣声裹挟着他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机械地拧着油门,让速度带来的疾风吹散脑海里父亲那张毫无温度的脸和那句“运气不会一直有”。
最终,车轮还是停在了那栋老居民楼下。
他走上三楼,敲响那扇深色的防盗门。这一次,开门的速度很快。安心站在门内,已经换下了警服,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裤和白色t恤,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看到是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侧身让他进去。
“你母亲怎么样?”她关上门,语气平静地问,像是早就知道了医院发生的事。
“轻微脑震荡,胳膊挫伤,没大事。”毛杰的声音依旧沙哑,他走到客厅中央,却没有坐下,背对着她,肩膀紧绷。“他让我动手,除掉你这个‘祸害’。”他直接转述了父亲的威胁,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被榨干后的麻木。
安心沉默地听着,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递给他。
毛杰没接,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死死盯着她:“他拿我妈的安全威胁我!安心!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失控,带着绝望的震颤。
安心没有被他激烈的情绪影响。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目光冷静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分析一张复杂的案情结构图。
“他越是这样,说明他越害怕。”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毛杰粗重的喘息,“说明我们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感觉到危险了,所以才用这种最直接、也最下作的方式,逼你站队,逼你表忠心。”
“那我妈呢?!”毛杰低吼,“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就不是‘意外’了?!”
“所以,动作必须要快。”安心的眼神锐利起来,“在他下一次动手之前,先把他和他倚仗的东西,连根拔起。”
毛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怎么拔……那是毛家,盘根错节……”
“再盘根错节,也有主干,也有命门。”安心走到他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父亲毛金荣,看似退居幕后,实则是决策者和资金掌控者。你大哥毛放,是执行者和暴力机器。而你们毛家最大的倚仗,不是某个仓库,某条线路,而是那张经营多年、渗透到各个角落的保护网和利益输送链。”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要动,就不能只切枝叶,必须斩断主干,掀了他们的根。”
毛杰放下手,露出布满疲惫和挣扎的脸:“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安心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比之前那个U盘稍厚一点的黑色装置,推到他面前。“这里面的程序,可以捕捉到经过特定路由器的所有网络通讯数据,包括一些加密的即时通讯软件后台传输的原始数据包。”
毛杰看着那个装置,瞳孔微缩。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毛金荣的书房,有一台从不联网、但连接着内部局域网的电脑,用于处理最核心的账目和联系。那台电脑的防护级别很高,直接入侵几乎不可能。但如果从网络入口……毛家别墅使用的路由器,并非什么高级货色。
“你父亲的书房,是信息中枢。”安心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我要你找机会,把这个,接到别墅主路由器的LAN口上,至少保持连接二十四小时。”
毛杰的心脏沉了下去。潜入父亲的书房,安装窃听装置?这比之前监听毛放手机的风险高了何止十倍!一旦被发现……
“这是唯一能最快拿到核心证据,将他们定罪,并且揪出背后保护伞的办法。”安心的语气不容置疑,“也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除你母亲,以及你自己,面临的威胁。”
她看着他脸上剧烈的挣扎,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了几分:“毛杰,没有退路了。要么他们完蛋,要么,我们,还有你在意的人,一起完蛋。”
“我们?”毛杰捕捉到这个词,抬起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安心与他对视,没有回避,也没有解释,只是重复道:“没有退路了。”
毛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脑海里闪过母亲苍白的脸,闪过毛放阴鸷的眼神,闪过父亲冰冷的威胁,最后,定格在安心那双沉静却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未退,却多了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他伸出手,拿起那个黑色的装置,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什么时候?”他问,声音嘶哑。
“明天晚上。”安心回答,“你父亲每周三晚上,会雷打不动地去郊区的一个私人会所,见几个‘老朋友’。那是你最好的机会。”
她站起身,从卧室拿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普通充电宝的东西,递给他:“强力信号屏蔽器。进入书房前,打开它,可以暂时屏蔽掉房间里可能存在的隐藏摄像头和窃听器信号,但时间不能太长,最多十分钟。”
毛杰接过那个“充电宝”,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握着通往地狱或者……救赎的钥匙。
“记住,”安心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动作要快,要稳。拿到数据后,立刻撤离,清除一切痕迹。”
毛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将那两个决定命运的小装置小心翼翼收好,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手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问:
“安心,如果……如果我失败了……”
身后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她平静无波的声音:
“你不会失败。”
“我也不会让你失败。”
毛杰拉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在他挺直却孤寂的背脊上。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安心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楼道里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左侧胸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隔着肋骨,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