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生活像一泓温水,慢慢抚平着薛杉杉心上的褶皱。她不再需要紧绷神经去揣摩那些复杂的社交礼仪,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言行会给“封腾女友”这个身份抹黑。
清晨,她在熟悉的街坊问候声中醒来;傍晚,伴着父亲裁剪布料的“沙沙”声和母亲厨房里的饭菜香,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开始在裁缝店投入更多精力。起初只是帮忙接待客人、整理衣物,后来她发现,父亲薛师傅的手艺远不止于简单的缝缝补补。他曾是国营服装厂的技术骨干,对版型、面料、工艺有着极深的造诣,只是年代和机遇所限,才屈居于此。
一些老主顾拿来需要修改的高档成衣,甚至偶尔有从大城市带回的独立设计师作品,薛师傅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并用精湛的技术化腐朽为神奇。
“爸,你这手艺,真的只是开个修改铺子太可惜了。”薛杉杉摩挲着一件经父亲巧手修改后焕然一新的羊绒大衣,由衷感叹。衣服的版型被微调后,更贴合客人的身形,气质提升不止一星半点。
薛师傅推了推老花镜,手里不停,正在给一条裙子的腰省做精细调整:“手艺就是手艺,能把拿到手里的活儿做好,对得起客人的信任,就挺好。”他顿了顿,看向女儿,“日子是自己过的,舒心最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排场,都是负担。”
父亲的话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最真切的生活智慧。薛杉杉深以为然。她开始有意识地跟父亲学习更深入的裁剪和设计知识,发现这与她原本在财务上的细致严谨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帮着父亲将店里的服务项目细化,利用自己之前在大公司工作的经验,建立简单的客户档案,记录客人的体型特征、偏好和修改历史,服务质量提升了不少,老街坊们交口称赞。
同时,她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彻底放下封腾,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割舍,也意味着经济上的完全独立。
她带回来的积蓄有限,不可能一直靠父母。但这一次,她无比坚定:绝不能再走回头路,绝不能与封腾及其掌控的风腾集团再有任何瓜葛。
一个念头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为什么不利用父亲的技术和自己的头脑,做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
她注意到,小县城乃至周边市区的年轻人,也越来越追求个性化的穿着。但市面上的成衣要么千篇一律,要么价格高昂,且很多版型并不完全适合国人的体型。修改服务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终究是“补救”,而非“创造”。
“爸,妈,我想试试看,我们能不能自己做点小设计,做点真正合身、好看,价格也实在的衣服?”一天晚饭时,薛杉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搞大的,就从线上小店开始,接一些小单子。”
薛妈妈有些担忧:“杉杉,这能行吗?做生意不容易,而且你这刚回来……”
薛师傅却放下筷子,看着女儿眼中久违的光彩,沉默了片刻,说:“你想做,就试试。技术上的事,爸能帮你把关。”
父亲的支持给了薛杉杉莫大的勇气。她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但这是完全属于她薛杉杉的路,每一步都踏在自己选择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上海的封腾,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空虚。
薛杉杉的决绝离开,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习惯掌控一切的外壳。他试图像处理商业危机一样,动用资源和人脉去“解决”这个问题,却发现毫无用处。薛杉杉切断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联系方式,她的家人礼貌而疏离,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他第一次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他用财富和地位无法抵达的地方,有他用权势无法挽回的人。
封月看着哥哥日渐消瘦、阴沉,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哥,你当初既然选择了杉杉,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她?丽抒的事情,你明明可以处理得更果断!”
郑琪也找过他,语气复杂:“封腾,丽抒她……那晚之后也离开了,她说她想去国外散散心。我们都错了,尤其是你,你用你的方式,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
封腾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耳边回响着薛杉杉最后那些话——“你从不信任我”、“你的不作为就是一种纵容”、“我要的爱情是平等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元丽抒母亲去世时,他在车后座安慰她,让杉杉坐在前排,当时只觉得是照顾逝者家属的情绪,却完全忽略了女友的感受;满月宴上,他理所当然地让杉杉以“女主人”的姿态帮忙送客,享受着那种将她纳入自己领域的隐秘满足感,却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是否适应;面对元丽抒一次次模糊界限的靠近和言语上的机锋,他总以“多年情谊”、“她只是任性”为由轻拿轻放,潜意识里,或许享受着被两个优秀女性倾慕的感觉,却让杉杉独自承受了所有的不安和攻击。
还有那个吻……他闭上眼。是的,他低头了。在元丽抒凑上来的瞬间,那个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对那段漫长青春岁月的某种复杂情愫,或者说,是一种习惯于接受元丽抒倾慕的、未曾清理干净的傲慢。正是这个动作,彻底摧毁了杉杉对他的信任。
他的解释——“怕你生气”,此刻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这背后,确实是对杉杉处理复杂情绪能力的不信任,也是一种试图将问题简单化、回避深入沟通的惰性。
而关于“适应差距”,他更是羞愧难当。他不断地给杉杉设定目标,要求她奔跑,却从未想过要为她铺平道路,或者,至少是陪她一起跑。他像一个严苛的考官,冷眼旁观她在他的世界里跌跌撞撞,还美其名曰“为她好”。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平等、坦荡和坚定维护。他给的,是居高临下的“宠爱”和充满考验的“接纳”。
这种认知让封腾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失去了那个像阳光一样温暖、像蒲草一样坚韧的女孩,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他自己,不配。
他动用过关系,查到薛杉杉回到了老家。他甚至驱车去过那个小县城一次,远远地看着那间挂着“薛师傅裁缝店”招牌的小小门面,看着薛杉杉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在店里忙碌的身影,她的侧脸平静而专注,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个与他毫无关联的世界里。
那一刻,封腾失去了下车的勇气。他知道,任何的解释、哀求、甚至物质上的补偿,在那个彻底觉醒、决心拥抱新生活的薛杉杉面前,都将是可笑而徒劳的。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有些失去,是永恒的。
薛杉杉的“杉杉来衣”小小工作室,就在家里的裁缝店隔出的一小块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开业了。
启动资金是她工作几年的所有积蓄,加上父母支持的一部分。父亲薛师傅是技术总监兼首席工匠,母亲帮忙打理后勤和琐事,薛杉杉则包揽了设计、客服、运营、模特所有工作。
没有风腾集团的资源,没有封腾的人脉,一切从零开始。
她利用免费的社交平台发布作品,最初只是父亲修改前后的对比图,展示化平凡为神奇的手艺,吸引了一些本地关注。然后,她开始尝试自己设计一些简单的款式。薛师傅根据她的草图和自己多年的经验,打出精准的版,选用舒适透气的天然面料,在工艺上精益求精。
薛杉杉自己当模特,用手机在县城周边的田野、老街拍照,没有专业修图,只有最真实的光线和场景。她在商品描述里,不吹嘘品牌故事,只诚恳地介绍面料特性、工艺细节、尺寸数据和穿着建议。
订单来得缓慢而零星。第一个来自外省的陌生订单,是一件简单的纯棉连衣裙。薛杉杉和父亲反复确认尺寸,母亲帮忙检查线头,全家如临大敌。当收到第一个好评——“版型太好了,完全贴合,面料舒服得像第二层皮肤”时,薛杉杉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比当年在风腾集团拿到任何一笔大单,都让她有成就感。(这里作者编的,电视剧里杉杉是财务部助理)
因为这里面的每一分价值,都源于他们一家人实实在在的劳动和心血,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她也遇到过困难。有客户对颜色有微词,她二话不说承担运费让退货;有订单集中时,全家熬夜赶工;为了控制成本,她学会了如何跟面料供应商磨价格,如何寻找性价比最高的物流。
很累,但心是满的。她不再是谁的附庸,不再需要看谁的脸色。她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一点点搭建着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这个世界不大,但根基牢固,充满尊严。
期间,也有过去的同事、甚至一两个试图巴结封腾的人,不知从哪里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暗示可以提供“帮助”,介绍客户或者投资,都被薛杉杉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目前我们小本经营,只想踏踏实实做好每一件衣服。”她的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置喙。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接受了这些与封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帮助”,她所谓的独立就会瞬间崩塌,她与封腾的关系将再次陷入那种不平等的循环。她宁愿走得慢一点,也要保证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节奏上。
阳光透过裁缝店的玻璃窗,照在正在画设计图的薛杉杉身上。她的眼神专注,嘴角带着平和的笑意。那个曾经因为一盒猪肝饭就能开心半天,也曾因为爱情而彷徨自卑的女孩,正在生活的磨砺和家庭的温暖中,褪去青涩,生长出坚韧而独立的骨骼。
她正在成为更好的薛杉杉,只属于她自己的薛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