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的书案在暴怒中碎裂，陈珏指节捏得发白。
“查！给本王从醉仙楼开始查！所有账房、仆役、歌姬……一个不漏！”他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三日内揪不出岭南的耗子，你们就替他们去死！”
醉仙楼账房内，墨鸦指尖的墨迹微微一顿，窗外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已踏碎黎明。
崔府高墙下，夜枭蜷缩在运泔水的木桶里，腐臭的馊水漫过鼻尖，护卫的长矛“笃”地刺穿桶壁，离喉头仅余半寸。
而此刻的岭南王府，陈锋指尖捻开青鸢密报，眸底寒芒乍现：
“九弟急了？甚好。传令青鸢：将‘九殿下挪用东海戍边军费，填补醉仙楼亏空’的‘账本’，‘遗落’在御史大夫路过之处。”
“本王要这火，烧穿他的蟒袍！”
九皇子府的书房内，沉重的紫檀木书案在狂暴的掌力下寸寸龟裂，最终“轰”然一声四分五裂！木屑飞溅，砸在跪伏一地的密探头目和管事身上，无人敢动分毫。
陈珏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玄色蟒袍下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惨白如纸，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一夜未眠，他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血丝里燃烧的已不仅是怒火，更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才有的疯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查！给本王从根子上查！”陈珏的声音嘶哑，如同钝刀刮过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和刻骨的寒意，“醉仙楼！就从那里开始！所有账房先生、库房管事、端茶送水的仆役、乃至那些卖笑卖唱的歌姬舞女！一个不漏！给本王把他们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三日！就三日！”他猛地伸手指向跪在最前、抖如筛糠的密探头目，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额头，“揪不出岭南安插的耗子，你们……就替他们去死！”
沉重的殿门被轰然撞开，一队队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王府护卫如同出闸的恶狼，在管事太监尖利的催促声中，冲破了清晨的薄雾，踏碎了帝都的宁静，目标直指那座依旧灯火迷离的销金窟——醉仙楼。
醉仙楼，三楼账房。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堆满账簿的紫檀木大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砚”——岭南王府代号“墨鸦”的密探——正埋首于一堆账册之中。他手中的狼毫小楷笔尖悬在一行记录着“东海珍珠十斛，银三千两”的条目上方，看似正要落笔批注。笔尖饱满的墨汁凝聚欲滴。
就在这时，楼下陡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嚣！沉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的铿锵声、粗暴的呵斥声、女子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油锅，瞬间打破了醉仙楼清晨的慵懒与宁静，并迅速向三楼蔓延！
墨鸦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笔尖那滴饱满的墨汁，在即将滴落污损账页的瞬间，被他手腕一个极其精妙自然的回旋，稳稳地收束在笔锋之内。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账房先生特有的、略带倦怠和专注的神情，唯有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针般的锐利。
“哐当！”账房厚重的木门被两名身着九王府服饰、腰佩长刀的护卫蛮横地踹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原地不许动！奉九殿下谕令，彻查醉仙楼所有人员！验明正身！”为首的小队长按着刀柄，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不算宽敞的账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脸上狠狠扫过。他身后，十余名护卫鱼贯而入，瞬间将房间内包括墨鸦在内的三名账房先生、两名小厮围在中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
空气瞬间凝固，针落可闻。一名年轻的小账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珠子滚落一地。
护卫小队长的目光立刻如毒蛇般锁定了那个年轻账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心虚了？带走！仔细审！”
两名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上，不由分说扭住年轻账房的胳膊就往外拖。年轻账房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哭喊：“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小人只是算账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护卫们根本不予理会，粗暴的拖拽声中，哭喊声迅速远去。
小队长的目光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加阴鸷地扫过剩下的人，最终落在了墨鸦和他面前那本摊开的、记录着巨额珍珠交易的账册上。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账册，目光如电般扫过那行刺目的数字和墨鸦尚未落下的笔尖。
“东海珍珠十斛？三千两银子？”小队长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怀疑，“谁经手的？何时入库？经手人何在？”他的目光如同钉子，狠狠钉在墨鸦脸上。
墨鸦缓缓放下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微微躬身，声音带着底层人面对权贵时特有的谦卑与紧张：“回……回禀军爷，这……这是前日库房管事王五交来的入库单，说是……说是九殿下府上一位贵客寄存于此的，具体名讳，小人……小人不便多问，只按单记账……”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护卫队长身后。一名护卫正拿起他桌角一叠看似随意摆放的旧账本随手翻看，其中一本的封皮内层，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关于九皇子挪用东海军费购买珍珠的密报摘要若隐若现！
冷汗，瞬间浸透了墨鸦的内衫。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手指在宽大的袖袍内，无声地捻开了一个小油纸包的边缘，里面是岭南密探特制的强效显影药粉。
“贵客？不便多问？”小队长眼神更加危险，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墨鸦脸上，“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来人，把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墨鸦仿佛因为极度紧张，脚下被掉落的算盘珠一绊，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手中那本刚被小队长翻过的旧账本“哗啦”一声被带飞出去，不偏不倚，正正砸向旁边桌案上刚刚泡好的一壶滚烫的雨前龙井！
“小心！”墨鸦“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整个人也“失控”地扑了过去，宽大的袖袍如同无意般拂过那飞散的账页和倾翻的茶壶。
“噗——哗啦！”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碧绿的茶叶，瞬间泼洒在漫天飞舞的账页之上！水汽蒸腾，墨迹在高温水渍下迅速晕染、模糊、消失！
“混账东西！”小队长被烫得跳脚后退，看着瞬间变成一团模糊墨渍、再也无法辨认的账册，气得七窍生烟，一脚狠狠踹在墨鸦肩头！
墨鸦闷哼一声，顺势“狼狈”地摔倒在地，袖中捻开的药粉在身体倒地的瞬间，借着水汽弥漫的掩护，如同尘埃般悄无声息地洒落在那本记录着珍珠交易的账册边缘，迅速被水渍吸收，不留一丝痕迹。他蜷缩在地上，捂着肩膀，脸上满是痛苦和“惶恐”，连声道歉：“军爷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一时失手……”
小队长看着地上彻底报废、墨迹糊成一团的账册，又看看被茶水泼湿、墨迹同样开始晕染的其他几本账册，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处发作。他狠狠瞪了墨鸦一眼，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怒骂一声：“废物！看好这些账册！再出差错，要你脑袋！” 说罢，带着护卫怒气冲冲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墨鸦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垂下的眼帘掩盖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指尖残留的药粉气味被浓烈的茶香完美掩盖。那本记录着九皇子秘密的账册，其关键部分已彻底损毁，而另一本真正要命的账册边缘，致命的显影药水已悄然渗透——只需特定药液涂抹，九皇子挪用军费的铁证便会跃然纸上。危机暂时解除，更凶险的杀招，已在无声中埋下。
崔府，后巷。 浓烈刺鼻的馊臭味弥漫在狭窄潮湿的空间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辆装满了各色残羹剩饭、腐烂菜叶、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泔水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吱呀作响地驶向后角门。赶车的老仆睡眼惺忪，浑然不觉，车底夹层内蜷缩着的“夜枭”，此刻正经历着炼狱般的煎熬。
馊臭冰冷的泔水，顺着车底木板的缝隙不断滴落、渗入。粘稠油腻的液体混合着腐烂的固体，无情地漫过他的头发、脸颊、脖颈，灌入他的口鼻！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和滑腻冰冷的触感，足以让最坚强的意志崩溃。夜枭紧闭双眼和嘴唇，用最顽强的意志力压抑着本能的呕吐和挣扎，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任由那污秽将自己淹没。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用油布严密包裹的蜡丸，里面是昨夜记录下的四大家族最新密谋——一份关于如何煽动岭南边军将领、制造哗变的具体名单和时间节点！
“站住！”角门处突然传来护卫冷厉的喝问，伴随着长矛顿地的沉重声响。
泔水车猛地停住。夜枭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如铁。
“老刘头，今儿怎么晚了？”护卫的声音带着狐疑，脚步声靠近，长矛的矛尖在车板上随意敲打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咳……回军爷，昨夜……昨夜剩菜多了些，收拾起来费工夫……”老仆的声音带着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哼，开门！”护卫似乎并未太在意，但就在角门沉重的木栓被拉开的瞬间，另一个护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残忍：“慢着！听说昨儿有飞贼进了内院，还没抓着。哥几个，仔细查查这臭烘烘的车，别让耗子钻了空子！”
夜枭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感觉到车板被用力拍打、晃动，甚至有护卫的靴子踩到了车板边缘！一只长矛的矛尖，带着试探的力道，猛地刺穿了车底厚厚的、沾满污垢的木板！
“噗嗤！”锋利的矛尖穿透木板，带着一股恶臭的馊水，几乎贴着夜枭的喉咙下方刺过！冰冷的金属触感擦过他的皮肤，留下一条火辣辣的划痕，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
夜枭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身体如同真正的死物般僵直不动，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妈的！臭死了！全是烂菜叶子！”刺矛的护卫骂骂咧咧地抽出长矛，厌恶地在旁边的石墩上蹭着矛尖的污秽，“放行放行！快滚！”
沉重的角门终于缓缓打开。泔水车再次吱呀作响地动了起来，碾过门槛，驶入外面更深的黑暗。直到远离崔府高墙，进入一条偏僻无人的陋巷，车底夹层才被无声地掀开一道缝隙。夜枭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浑身沾满粘稠恶臭的污物，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他确认四周安全后，迅速将手中完好无损的蜡丸塞入墙角一块早已松动的青砖之下，做下隐秘标记，然后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枚记录着致命名单的蜡丸，已然就位。
岭南王府，听涛阁。
晨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室内的烛火。陈锋刚刚听完赵破虏关于京城九皇子府大索醉仙楼、以及“墨鸦”巧妙应对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他修长的手指捻开另一份刚刚通过秘密渠道、以最快速度送达的薄纸——那是代号“青鸢”从京城核心圈层传递出的密报，上面清晰地记录了九皇子陈珏在醉仙楼遇查后，气急败坏下严令封锁消息、并试图紧急转移几笔敏感账目的动向。
“挪用东海戍边军费，填补醉仙楼亏空……”陈锋低声念出青鸢密报中推断出的核心信息，眸底寒芒如同深潭下的冰棱，骤然折射出刺骨的杀机，“本王的‘好九弟’，为了置我于死地，还真是……不惜血本啊！连戍边将士的卖命钱都敢动！”
他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岭南疆域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帝都的位置，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奢靡酒楼深处隐藏的肮脏交易。
“九弟既然喜欢玩火，”陈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风暴的冷酷和决绝，“那本王……就再给他添一把柴！”
他猛地转身，玄色王袍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传令‘青鸢’！时机已到，将我们精心为九殿下准备的‘厚礼’——那份详细记录了他挪用东海戍边军费填补醉仙楼亏空、数额、经手人乃至藏银地点的‘账本’……”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遗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每日下朝回府，必经的……杏花巷口！要‘恰好’能让李大人的随从‘拾’到！”
“诺！”赵破虏眼中精光爆射，肃然领命。
陈锋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如同穿透云霄的鹰隼，冰冷而锐利：“本王要这把火，烧穿他的蟒袍！烧尽他虚伪的假面！让全天下都看看，这位‘贤德’的九皇子殿下，金玉其外的皮囊下，是何等败絮其中！去办吧，这盘棋，该到屠龙收官之时了！”
岭南王的意志，化作无形的利刃，再次刺向帝都的心脏。而此刻的九皇子府内，刚刚听完醉仙楼搜查“毫无所获”禀报的陈珏，正烦躁地抓起一只心爱的羊脂玉杯，狠狠砸向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废物！一群废物！”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查！再查！本王就不信，岭南的耗子能钻到天上去！”
他不知道，一张更大的网，一个更致命的陷阱，已在他脚下悄然张开。朝堂的风暴，正以远超他想象的速度，向他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