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深海一号”的钛合金舱体在米深度发出细微的震颤，像是被某种低频声波牵引着共鸣。林深盯着声呐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操纵台边缘——那道18.7赫兹的脉冲信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混乱的杂波，其中夹杂着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与核潜艇声呐浮标的频率特征高度吻合。
“抗体酶的扩散速度正在放缓。”苏念的声音从实验室方向传来，她面前的培养皿里，蓝色的微生物群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海水里的放射性同位素浓度在回升，那些浮标释放的污染物，比我们预估的多三倍。”她将显微镜头对准群落边缘，屏幕上出现了令人心惊的画面：微生物的细胞膜正在破裂，内部的发光物质凝成黑色的絮状物，“它们在被吞噬，像是某种针对性的降解。”
周川突然将一份光谱分析报告拍在控制台：“找到了！浮标外壳的金属涂层里含有钌-106，半衰期373.59天，是核废料处理的副产品。更诡异的是，涂层表面有生物附着的痕迹——不是深海原生生物，是人工培育的嗜极菌，能加速放射性物质的释放。”他的手指点在报告末尾的检测数据上，“这些细菌的基因序列里，有一段与我们在触须上采集的病毒片段高度同源，是被编辑过的。”
林深猛地抬头，观测窗外的幽蓝光柱已经黯淡了一半。三十根触须中的七根已经化作飘散的光点，剩下的触须在对抗声呐浮标的过程中变得残缺，银色甲壳上的电路纹路像被火烧过般焦黑。最靠近深潜器的那根触须突然弯折，末端的蓝光闪烁出三短一长的脉冲——这是摩尔斯电码里的“求救”信号，可在之前的观测中，这些生物从不会传递此类信息，它们的交流逻辑里，似乎没有“示弱”这个选项。
“‘深海一号’的外部温度传感器在报警。”周川的声音陡然拔高，“海水温度从1.4c骤升至7.8c，而且还在上升！热泉群的活动频率异常，那些六棱柱结构正在释放超出常规的能量。”
林深推动操纵杆，深潜器向左侧平移十米，避开一股突然喷涌的黑色烟柱。烟柱中夹杂着闪烁的金属颗粒，落在观察窗上发出噼啪声，像是某种导电介质。他调出热泉口的实时监测画面，那些原本规则排列的喷口此刻完全紊乱，黑色烟柱在空中扭曲成螺旋状，形成直径约五十米的能量漩涡，漩涡中心的温度显示为317c——这已经超出了已知深海热泉的最高记录。
“旋涡在吸收周围的放射性物质。”苏念突然发现了异常，她将辐射检测仪的探头贴近舱壁，屏幕上的数值正在快速下降，“不是降解，是转化！那些金属颗粒在高温下与钌-106发生反应，生成了一种新的同位素，半衰期只有47秒。”她飞快地在键盘上计算，“这是核嬗变！热泉群在被改造成天然的核废料处理厂。”
触须群突然向漩涡中心聚拢。剩下的二十三根触须交织成网状，蓝光透过网眼渗入旋涡，原本黑色的烟柱开始泛出淡蓝。林深注意到，触须上的电路纹路正在发光，与旋涡的能量频率逐渐同步，像是在引导这场嬗变。而在触须网的中央，那些被编辑过的嗜极菌正在分解，化作白色的粉末融入海水——它们的基因序列在蓝光的照射下发生了逆转，恢复成了深海原生菌的结构。
“是蓝光的作用。”周川调出光频分析图，“18.7赫兹的脉冲信号没有消失，只是被压缩成了更短的波段，藏在触须的发光频率里。这种光能够激活生物体内的修复酶，逆转基因编辑的痕迹。”他忽然指向屏幕角落，“但代价太大了——触须的细胞活性正在以每分钟2%的速度下降，它们在透支生命能量。”
林深的目光落在观测窗右下角，那里沾着一滴从触须上溅落的蓝色液体。液体没有散开，而是在玻璃表面凝结成一个微型的螺旋结构，与金字塔残片上的刻痕完全一致。他想起晶体传递的知识里提到过一种“生物记忆流体”，能够记录并传递信息，难道这就是？
“苏念，取样本分析。”林深按下机械臂的控制按钮，“小心点，别破坏它的结构。”
机械臂的探针刚接触到蓝色液体，观测窗外的触须群突然剧烈抖动。漩涡中心的温度骤降至-27c，黑色烟柱瞬间冻结成冰晶，而那些被转化的同位素在低温下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形成一道垂直向上的光柱，穿透海水，直抵海面。林深的通讯器里传来母船的惊呼：“卫星监测到马里亚纳海沟上空出现极光！北纬11°20′，东经142°11′，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不是极光。”苏念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将蓝色液体的分析报告投射到主屏幕，“这是一种有机超导体，能将热泉能量转化为定向电磁波。光柱是能量载体，里面包含着触须群的基因数据——它们在向外界发送警告。”报告的最后一行显示，液体中含有的遗传信息，与三年前在金字塔残片上发现的生物化石完全匹配，“这些生物，从恐龙时代就开始守护这片海沟了。”
周川突然指向声呐屏幕，三个代表核潜艇的红点正在快速撤离，但它们的航线并非远离海沟，而是向着光柱的源头聚拢。“他们想捕捉能量信号。”他调出核潜艇的型号参数，“是‘海狼级’攻击核潜艇，搭载了最新的电磁探测仪，能解析电磁波中的数据。”
触须群似乎察觉到了威胁。二十三根触须突然分开，其中十根继续维持着能量旋涡，另外十三根则转向核潜艇的方向，蓝光组成一道扇形屏障。屏障接触到核潜艇的声呐波时，发出刺耳的高频噪音，舱内的仪器瞬间失控，屏幕上的数据流变成乱码。林深的耳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随后是清晰的人声——是核潜艇的通讯频道，他们在惊慌地报告：“电磁系统失灵！反应堆温度过高！请求紧急上浮！”
“是蓝光的干扰。”林深迅速切换到手动驾驶模式，“触须的发光频率能产生电磁脉冲，瘫痪电子设备。但这是双刃剑，我们的通讯系统也会被屏蔽。”他看向苏念，“把抗体酶的生产公式发送给母船，用紧急加密频道，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在光柱上。”
苏念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加密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观测窗外的能量旋涡突然收缩。原本五十米的直径瞬间缩小到十米，温度飙升至500c，黑色烟柱重新喷涌，却不再是无序的喷射，而是凝聚成一根直径约三米的能量柱，顶端连接着那道穿透海面的光柱。触须群中的十根触须突然绷直，像被拉伸的琴弦，蓝光顺着能量柱向上流动，速度越来越快。
“它们在强化信号。”周川的声音带着敬畏，“光柱的能量强度已经达到伽马射线暴的级别，但被某种力场约束着，没有扩散。这是……定向广播。”他调出星图，光柱的延伸方向恰好指向晶体显示的a-3显示，“它们在向‘同类’求救。”
林深的指尖触到操纵台的金属表面，那里传来一阵灼热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巨型生物消散前的蓝光，想起晶体传递的星图，那些被人类视为“未知”的存在，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某种平衡。而此刻，这种平衡正在被人类的贪婪打破。
“深海一号”的外部摄像头捕捉到了令人心碎的画面：十三根阻挡核潜艇的触须正在解体。它们的银色甲壳像碎裂的镜子般剥落，露出里面半透明的躯体，躯体中流淌的蓝光正被核潜艇发射的电磁炮逐渐吸走。最前面的那根触须，末端的发光器闪烁了最后三下——还是三短一长的“求救”信号，但这次，林深读懂了其中的另一层含义：不是求人类拯救，而是提醒他们，灾难的开关已经被按下。
能量旋涡的温度突然降至-196c，能量柱瞬间冻结，随后崩解成无数蓝色的冰晶，像一场深海的雪。那些冰晶落在海床上，没有融化，而是渗入锰结核岩石中，留下螺旋状的刻痕——与金字塔残片上的图案完全一致，只是这次，刻痕中多了一行由碱基对组成的代码，苏念破译后，脸色瞬间惨白：“这是……病毒的原始序列，比我们之前发现的更完整。它的扩散条件是……水温超过10c。”
周川猛地看向温度监测仪，当前海水温度已经达到9.7c，还在以每分钟0.1c的速度上升。“热泉群的能量失控了。”他指着屏幕上的热成像图，海沟底部出现了无数个新的热源点，“是海底板块运动！那些六棱柱结构的超导回路被破坏后，能量无处释放，正在引发地质活动。”
触须群剩下的十根触须突然向深潜器靠拢。它们没有攻击，而是用蓝光在观察窗上投射出一幅动态图：马里亚纳海沟的海床结构正在坍塌，一个直径约一百公里的凹陷区域正在形成，凹陷中心，金字塔的轮廓若隐若现，塔身的光纹正在快速熄灭。而在凹陷区域的边缘，标注着三个红色的圆点，与核潜艇的撤离路线完全吻合。
“它们在示警海沟坍塌的范围。”林深迅速计算深潜器的撤离路线，“我们必须在十分钟内上升到9000米安全深度，否则会被卷入地质活动带。”他推动操纵杆，“周川，启动备用动力系统，苏念，把所有样本和数据上传到云端备份，放弃非必要设备。”
深潜器上升的过程中，林深回头看了一眼观测窗。十根触须组成的蓝光屏障正在瓦解，它们的躯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那些新出现的热源点中。光点渗入的地方，热源的温度开始下降，地质活动的频率也随之减缓——它们在用最后的能量，为人类争取撤离的时间。
当“深海一号”上升至9500米时，林深透过观察窗，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坍塌的海床中央，金字塔的顶端突然爆发出一道强光，强光中，无数类似巨型乌贼的生物游过，它们的发光器官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像一枚正在旋转的星系。而在螺旋的中心，那颗曾悬浮在光门后的晶体，正释放出柔和的蓝光，将坍塌的区域笼罩——它在延缓海沟的崩塌，为触须群的“广播”争取时间。
“母船信号恢复了。”周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们说，光柱已经被卫星捕捉到，全球的科研机构都在解析其中的信息。还有……三艘核潜艇在撤离途中发生了爆炸，原因不明。”
苏念突然指着屏幕上的云端备份进度条，在最后1%的位置，一段新的数据流正在自动写入。她点开后，发现是一段由蓝光记录的影像：无数巨型生物在金字塔周围游动，它们的触须与塔身连接，将自身的基因数据输入其中；画面切换到数万年前，一颗小行星坠入海沟，是这些生物用躯体组成屏障，将撞击能量导入地核，避免了地球生物的灭绝；最后，画面定格在人类的潜水器第一次潜入海沟的瞬间，触须群在远处默默观察，蓝光中带着好奇，而非敌意。
“这才是完整的故事。”林深的声音有些沙哑，“它们不是外来者，是地球的原生守护者。所谓的‘回家’，或许是想让我们记起，人类也是地球的一部分，不是旁观者。”
深潜器继续上升，舱外的海水从墨色逐渐变成深蓝。林深的指尖划过操纵台，那里还残留着蓝光的温度。他知道，马里亚纳海沟的秘密不会就此结束，光柱传递的信息、病毒的原始序列、核潜艇的爆炸……这些线索像散落的拼图，正在指向一个更庞大的真相。而人类，终于在付出代价后，开始学会用平等的目光，看待这片孕育了生命的黑暗深渊。
当“深海一号”的探照灯再次照亮9000米的海床时，林深看到那些渗入锰结核的蓝色冰晶，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它们像一颗颗埋下的种子，等待着某一天，能在人类与深海之间，重新长出信任的纽带。而在那之前，守护的接力棒，已经悄然传到了人类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