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身着一袭绛紫色锦缎长袍,衣袂用银线绣有精致云纹,墨发以一根白玉簪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为他艳丽得极具攻击性的面容多添了几分松懒。
通身的气度华贵而不失洒脱,与一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铸剑学徒判若两人。
“怎会是他?莫非秦念疯了,竟敢冒领第一名?!”
“就算输了赌约,也不该做出这等事啊!”
高台下的人群沸腾起来,这个理所当然走上前去的男子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武林盟主程硕明先是愕然,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四周的江湖客们交头接耳,质疑声与惊叹声交织成一片。
林家主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比起大部分质疑的人,他显得冷静许多。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青年,他只是略带惊讶地再次确认:“江远渡阁下?”
他早在秦念与齐岁一同出现的时候就已猜到几分,知道秦念在离开江南一年后重返大会,目的绝对不会简单。有了那位齐晏如的相助,秦念的处境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孤立无援。
如今这般来势汹汹,楚家怕是真的完蛋了!
“正是在下。”秦念坦然应道,声音清亮地传遍广场,“秦念是我,江远渡也是我。‘青霜剑’正是我前段时间锻造而成。林家主以为如何?”
答案彻底揭晓,这场赌约的胜负已然分明。
林家主爽朗大笑:“非是林某怀疑,大赛从未要求参赛者必须使用真名。无论你报上的名姓是秦是江,我们都认。”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将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面色铁青的楚雄,一脸怀疑的程硕明,更多的是惊愕不已的江湖客。
“若无异议,那么有请此次大会的优胜者——”
“我不同意!!!”
楚明河还未走回贵宾席,就急匆匆折返而来,手中那本合订的《赤血淬》配方“啪”得一声掉落在地。书页被秋风卷起,散作漫天飞舞的纸蝶。
“都是假的!他才不是什么江远渡,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泛黄的纸页被风吹着从秦念身前飘过,他信手拈住一页,略略扫过其上墨迹,而后将其递给林家主。
“上好的‘九转赤金淬火方’,”秦念摇摇头,惋惜道,“以朱砂为引,辅以赤金粉……只是可惜了,落在不懂珍惜的人手中。”
这一页尚在秦念手中,更多的书页却被秋风卷散,落入了人群中,转瞬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见这般珍贵的奖品被如此糟蹋,一直以温和态度示人的林家主也敛去了笑容。
楚明河这般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林家主接过秦念递来的那张配方,手指用力,捏皱了纸张。他强压下心头不满,冷声道:“既然已经送出,楚二公子要如何处置,老夫自然管不着。但是——”
话锋陡然一转,沉重的责问如泰山压顶般落向冒失前来的楚明河:“楚明河,你的质疑究竟从何而来?这等盛会,就连令尊都不能随意扰乱。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我林家不客气了!”
融入了内力的声音振聋发聩,震得楚明河不由得后退一步。一时鲁莽的逞强背后毫无支撑,不过是外强中干。
为何质疑?这个问题连楚明河自己都说不清。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他不愿意相信秦念能够夺得第一,可能胜过他。要不然,他就输了,就必须履行那个屈辱的赌约。
楚明河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但在林家主的质问下,又心虚得不知如何辩解。
可秦念呢?那个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把他逼到如今地步的人,脸上没有半点愧疚,此刻正悠闲地摇着折扇,将“不服砍我”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对准他,仿佛在观赏一场滑稽的大戏。
那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他楚明河根本不配入对方的眼。
他的心中叫嚣着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被比下去?!
楚明河咽了口唾沫,完全没听见父亲怒气冲冲的制止声,满眼只有秦念那看似谦和实则虚伪无比的笑容。
他提气大喊:“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江远渡,秦念根本就不是他!”
台下顿时哗然。
“什么?难道真有隐情?”
“我就说嘛,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一个前排的汉子信了楚明河的话,愤愤不平地对着秦念喊道:“你这行骗的黄毛小儿!才几岁年纪?就能锻造出如此神兵?不如回家再吃几年饭再——”
“‘闲看人间三千劫,笑摇山河一扇风’……”清冷的语调一出,盖过了嘈杂。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向人群中走来的公子。
“以年龄取人可不是明智的做法,若你们没听说过江远渡这个名字,可曾听说过江湖散人‘扇骨先生’?”
齐岁从人群中走出,抬眸,正好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秦念微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好了?”
齐岁柔和了神色,微微颔首。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完成了一次只有彼此才懂的情报交接。
“原来是他!”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凸显出来,见四周众人仍是一脸困惑,他高声解释道:“就是那个解决了温州百年奇案的奇人!”
这几个字落下,知情人顿时多了起来,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要说其他事迹,秦念那半年游历或许还不够响亮,但温州百年奇案,江湖上可谓无人不晓。
这样一句提醒,大家基本打消了对秦念身份的疑虑。
然而就是苦了另一个人,最后一条生路被彻底堵死。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楚明河心中仍是一片茫然。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他为何全然不知?这一年间,秦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仅仅一年光景,这个曾经任他拿捏的闷葫芦就完全变了个人?
“可都听清了?”
秦念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落回楚明河身上。此刻,楚明河恨不得这人永远盯着突然出现的齐岁,再也不要想起他,再也不要提起那个赌约,就此放过他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秦念岂是心软之人?他俏皮地眨眨眼,像个满怀期待的孩童:“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愿赌服输,楚二公子,请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楚明河连气都快要喘不出来。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汇聚了整个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他今日当真按照赌约而行,日后必将永远抬不起头!
从此人们提到他,只会说“那个学狗叫还喊人爷爷”的锻造师。
他该怎么办?
楚明河求助地望向台下的父亲。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父亲可以依靠。然而楚雄也被这个自取其辱的二儿子气得面色铁青,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楚明河心中一凉,又转向继母柳氏。可他的继母只是不忍地别过脸去,同样默不作声。他们都无能为力。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回转的余地。
“快说啊!莫非楚二公子怕了?”
“楚家公子就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
台上的败者久久不语,台下看热闹的人反倒比秦念还要着急,连连催促起来。楚明河最后望向林家主,期盼这位大会主办人能出面制止这场闹剧。
这人不是最讨厌有人扰乱大会进程吗?为何此刻却纵容秦念的作为?
见楚明河求助到自己身上,林家主心中嗤笑,全然不给台阶:“快些吧,大会还要继续。我想楚二公子应当不是言而无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