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下,两方遥遥相对。与一年前截然不同,执扇青年傲立台上,不久前还威风八面的楚家众人,此刻如同丧家之犬,沦为人人喊打的境地。
“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楚明河的声音发颤,已经顾不上刚才的耻辱。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场品剑大会竟会发展到这般模样。现实与计划的巨大落差让他如坠深海,呼吸艰难。
秦念,都是秦念!
明明已经那般折辱过他,为何还要将旧事重提?让往事随风而去不好吗?
楚雄指节捏得发白,青筋在手背上突起。既然江湖混不下去了,楚家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这个江湖,不待也罢!
“我们走。”
楚雄的声音里已没了往日的气势,空余下茫然。他真能说服自己吗?混了大半辈子的江湖,说走就走,几代人的传承,说放就放?
然而是走是留,已由不得他们决定!
齐岁登上高台,与林家主低语数句。只见林家主面色骤变,匆匆向后场走去。众人尚在疑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低声议论纷纷,还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主事人离去,齐岁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他的位置,视线扫向下方。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秦念一步,两人衣袖轻触,不显得过分亲密。秦念笑了笑,后退一步,乐得于把现场交给这个愿意表现的娇娇龙。
然而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齐岁上扬了一点的嘴角瞬间抹平。
还不给他发挥的空间,现场局势陡然生变。
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身着深蓝色官服的士兵从广场入口鱼贯而入,与原本驻守的官兵形成合围之势。
江湖客们顿时哗然,各大门派掌门纷纷起身,手按兵刃,面露警惕。
“官府为何插手江湖事?”
“这架势,是要拿人?”
天机阁的主理人公输尽更是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武器,第一时间怀疑那日遗失的文件中是否真的有致命点。
毫无迟疑,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在齐岁两名手下的带领下,手持锁链水火棍,直逼楚家众人。
顿时,楚雄的心彻底凉了下去,面色惨白如纸。他很清楚他们都干了什么,这些都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待齐岁发话,一名身着官袍的官员从人群后方走出。随行的幽蛰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展开,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今有逆犯楚雄,身无寸功,心怀叵测,藐视国法,罪大恶极!经查,该犯并其长子楚明江、次子楚明河,父子三人,狼狈为奸,私通匪类,暗中贩运铠甲、兵械等禁物,资敌牟利,图谋不轨。此等行径,上干天和,下违律例,实乃祸国殃民之巨恶,十恶不赦之重罪!”
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一瓜未食,一瓜又熟。
方才还悬着一颗心的众人,此刻听闻官兵竟是冲着楚家而来,顿时松了口气,转而纷纷显露出看热闹的天性。一时间,场中惊叹声、谴责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如潮水般层层涌起。
齐岁作为在场身份最高者,自然负起审问之责。
他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目光如刀,直刺向被官兵团团围住的楚家诸人。阳光洒在他的眼睛上,清浅地看不出一丝温度。
“楚雄,证据俱全,人赃并获,你可认罪?”
楚雄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一语。
身旁的楚明河如同被惊雷劈中,早已双腿发软,瘫坐于地,面如死灰。柳氏更是浑身颤抖,嘴唇哆嗦,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们心中如明镜一般,自己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大逆不道,如今东窗事发,唯有死路一条。
唯一尚未当场被捕,尚存一丝体面的,便只有那在宅中被捉拿归案的楚明江。
那官员见状,当即厉声宣判:“齐王……公子已将楚家所有犯案证据移交知府,尔等罪证确凿,休想抵赖!私贩军械,勾结逆党,此乃滔天大罪。主犯楚雄,身为罪魁,判斩立决,家产尽数抄没,充入官库。从犯楚明江、楚明河,助父为恶,罪同谋逆,一并判处斩立决!”
他略顿一顿,声音愈发冷厉:“楚氏一门,其余女眷及未成年子弟,一概发配三千里,赐予边关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赦免!”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语毕,他目光如炬,厌恶地扫过这狼狈不堪的一家人。不由想起前几日七殿下曾提及秦念的种种遭遇,心中更是涌起一阵唏嘘与愤慨。
再抬眼看向齐岁身旁风姿凛凛、眉目清朗的秦念,这位连齐岁都对其赞不绝口的少年英侠何等的优秀,他更觉楚家诸人面目可憎,罪有应得。
楚雄始终沉默,恍惚间,记起当初纪南柯找上门时的情景。
他本不愿意掺和这件事情,可楚家与魔教牵连已久,早非清白之身。如今武林盟主程硕明执掌江湖,此人眼中容不下一点沙子,连带着整个武林都变得非黑即白,再无灰色容身之地。
若是他们不参与此事,纪南柯与她背后的玄阴教,必有千百种方法令楚家生不如死。到那时正邪两道皆不容他们,天下之大,又何来楚家活路?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年来的惶惶不安,内心煎熬,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此刻终于决堤。楚雄声音沙哑,几乎字字泣血:“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楚家……楚家就完了啊……”
在他一旁的楚明河,一日之间历经大喜大悲,心情起落起落落落,此刻早已心神俱碎,如堕冰窟。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逼无奈?”齐岁冷哼一声,“怎么?难道有人把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让你苛责秦念了?夺他未来,污蔑他,也是被逼无奈了?天下之大,又不只有江湖,若是你要为楚家寻一条活路,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贪心所致,别把一切的过错都归于‘无奈’。”
这句话如同利剑,直中要害。
楚雄真不敢说,他真的没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哪里有什么的被逼无奈,不过也就是顺水推舟。
他闭了闭眼睛,再也没有辩解一个字。
齐岁没有追问楚雄的言下之意,但那官员一听其中还有同伙,神色一凛,立即趋前一步,厉声追问道:“你们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从实招来,官府或可对你们的亲眷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是,是……”
嘴唇张张合合,那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秒,楚雄浑身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股发黑浓稠的血液!
“呃啊!”一声痛苦的嘶吼自他喉咙深处发出,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黑血接连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不过转瞬之间,他面色迅速变得青白交加,死气弥漫,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呼吸。
“老爷——!”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骇得魂飞魄散,刺目的鲜血映满她的双眼。她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手足无措地发出凄厉哭嚎,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与绝望。
磐岳反应极快,一个闪身将那官员护在身后,声音急促道:“速退!是蛊虫,剧毒无比!”
话音未落,楚雄四周的人群惊惶退散,空出一大片空地。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柳氏,此刻也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还不忘死命拽上瘫软如泥的楚明河。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甲壳泛着幽绿邪光的甲虫,缓缓自那滩黑血中爬出。
甲虫体型不大,生得狰狞异常,口器锐利,足肢带刺,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一望便知身怀剧毒。
那毒虫振动双翅,发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正待飞起。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银针破空而来,精准狠厉地将它瞬间钉死在地!
众人惊魂未定,循着暗器来处望去,只见高台之上,齐岁依旧肃然而立,神情冷峻,看不出丝毫出手的痕迹。而他侧后方的秦念,一脸事不关己,看看天看看地,无聊得仿佛快要数起现场人数来。
可方才那一针,除他之外又能是谁?
不待众人细思秦念的来历手法,齐岁已冷声下令,斩断所有猜疑:“带下去。狩影,清除余毒,确保众人安全。”
楚家四口,转眼间中毒的中毒、伏法的伏法,唯独未曾直接参与核心密谋的柳氏侥幸逃过死劫。然而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漫长的煎熬。
官兵领命,押解着罪囚与尸身迅速退下,喧闹声逐渐远去,连带着也卷走了大半看热闹的人群。这场品剑大会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让围观者看足了戏码,却苦了主办大会的林家。
官府办案,林家岂敢不配合?尤其涉及的还是谋逆重罪。
待林家主焦头烂额地与几位官员交涉完毕,重返台前试图重整大会秩序时,却只见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此刻竟已空了大半!
林家主:“……”
他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真是造孽啊!
他急忙拉住一个正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看客,焦急问道:“这、这怎么大家都走了?”
对方反而一脸诧异:“不是早就结束了吗?名次宣读了,奖品也发了,自然就散了啊……”
林家主独自站在原地,在风中凌乱,他嘴角抽搐,内心几乎在泣血。
那我精心筹备的茶会呢?!那么多结识铸剑大师、结交江湖豪杰的大好机会……怎么说没就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