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雾，很大的雾。
根据网上一个着名天气博主“天气坏”的诅咒，接下来的一周之内都有大雾。
大雾一散，必有高温，能热死人的那种高温。
老王走在街上，肩头耸着，从背后看，像是个没有脖子的乌龟壳。
不远处，雾里透出霓虹的色彩，被紫色灯光勾勒出来的灯牌上，暧昧的字眼闪烁着。
那是一家鼎鼎有名的俱乐部，叫做：「三条黑丝袜」
靠近俱乐部，震耳欲聋的低音伴随着人们蹦迪的声浪响彻肺腑，大门开合间，涌出的热气里夹杂着女人的香、女人的臭、男人的烟味、和浓烈的酒气。
几个穿着高筒黑丝袜的女郎在门口翩翩起舞，一闪而过的短裙下，好像没有安全裤。
老王往地上吐了口痰，钻进了“三条黑丝袜”俱乐部的侧门。
“哟，王哥又来送钱啊？”门口的马脸保安咧嘴一笑，往他身后看了看，眼神疑惑。
“锋哥呢？好久没见他来了，兄弟们可都挂念着呐！”
老王嘴里暗暗地磨牙，没搭理他，径直走向拳赛下注区，心里腹诽：‘锋哥锋哥……妈的，今天老子要让你们看看，我王德发也不是盖的！’
俱乐部内太热了，尤其是拳台附近，汗臭、烟味和血腥气混在一起，刺激着他的鼻腔。
全息投影在中央擂台上方打出今晚的对阵表，三对拳手的全息影像正在激烈搏斗，引得周围观众阵阵喝彩，老王扫了一眼，往吧台挤了挤。
“江锋那小子要是来了，肯定能看出哪边胜算大。”老王嘟囔着，手指在手环上滑动。
高利贷，白条贷，低息贷，消费贷，信用贷。
每一条消息，都让他的瞳孔发生地震。
第一场，是机械改造人对阵纯粹的肉体强化者。
机械改造自不必说，所谓的肉体强化，就是疯狂注入各种科技狠活，让自己变得比牛壮，比熊高，比猪能吃，比臭鼬更臭，比小白鼠还命短。
老王盯着那个左臂内嵌液压油缸的选手，想起过去江锋说的话。
“液压油缸要看管路稳不稳，一旦管路脆弱，那多用几次必然出毛病，就算那些类固醇大猩猩再怎么脆弱，也不至于撑不过头三十秒。”
“但如果战术上人家做文章，这东西也很容易被反过来利用，还是要具体分析。”
“放屁！”老王记得自己当时反驳：“现在的义体改造科技一日千里，你还以为是五年十年之前啊？技术早更新了！”
那一场，他和江锋押宝不同方向，江锋赢了，他输了。
现在，他犹豫了，赔率显示改造人1赔1.2，肉体强化者1赔3.5。
诱人的高赔率让老王的手指悬在半空，他思索着：‘如果是锋哥来，他会怎么选？’
“下注倒计时30秒。”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
老王一咬牙，过去的阴影在脑海中悬而未决，他把全部积蓄押在了肉体强化者身上。
“叮叮！”拳赛铃响。
老王发了疯一样，扯开衣领，替那个类固醇大猩猩加油打气。
事情最初也的确按照他的期待发生，类固醇大猩猩疯狂进攻，完全压过了机械改造拳手的锋芒，可谁也没注意到，机械改造拳手藏着他的液压拳，一发都没用。
‘锋哥的眼光果然靠谱。’老王兴奋无比。
但就在此刻，类固醇大猩猩一个飞扑冲过了头，机械改造人冷漠一笑，液压拳轻飘飘往对方背上一碰。
“噗哧！”
骨断筋折，金属拳头爆发出来的“寸劲”，甚至让肩胛骨从胸前飞出。
鲜血溅在防弹玻璃上，又顺着特制的涂层滑落。
老王呆立在原地，耳边是耳边是其他赌客的欢呼与咒骂，他的手环震动起来，催债信息一闪而过：「王德发先生，您已逾期72小时，滞纳金累计85元。」
‘靠，江锋那小子害我！’
老王懊恼地搔搔头，点了杯啤酒，在手环上操作了一番。
正所谓，江山贷有人才出，一贷更比一贷强。
他把身份Id抵押给了催收债款的公司，换来了两千五百多地联币。
这次他学乖了，不去思考，跟着大流押注热门选手，结果那个看似稳赢的泰拳高手，竟然在第二回合突然癫痫发作，被对手一脚踢碎了喉结。
“操！”
“又输了！”
老王一拳砸在吧台上，手环震动，催债信息弹出来。
「账户余额：1052.5地联币，您有多笔贷款逾期，请在48小时内还款，否则后果自负。」
他盯着那条信息，牙齿咬得咯咯响。
以前江锋还在的时候，他们俩一起来这儿赌拳，江锋眼毒，总能看出哪个拳手藏了伤、哪个打了兴奋剂，十次有八次能赢。
可现在，老王自己赌，连输两场，裤兜比脸还干净。
老王灌了一口劣质勾兑酒，喉咙火辣辣的疼。
“再来一杯！”他拍着吧台吼道。
酒保瞥了他一眼，没动。老王知道，自己已经欠了好几杯的钱。
“妈的，狗眼看人低！”他低声咒骂，拳头攥紧，脑海里浮想联翩。
为什么是江锋？
这个念头像生锈的齿轮，在他脑子里咔咔转动。
同样是因为关税战失业，凭什么那家伙能想出靠维修零件活下去的办法？
凭什么他戒得了赌？
最他妈可气的是，凭什么林小雨那样的女人会跟着那个穷光蛋？
第三场比赛前，老王已经喝下四杯劣质合成威士忌，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依然看清了对阵表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毒蝎”马可。
江锋押了好几次他胜，每次都成功了，但也有些时候江锋按兵不动，那些时候，马可往往都输了，偶尔也有一两次赢，但都无伤大雅。
他记得江锋说过，马可就算藏得再好，也没法掩饰他的右肩不灵活，像是有过旧伤。
“江锋那傻狗能看准的，我也能……”
老王嘟囔着，仅剩的所有地联币全部押在马可的对手身上。
比赛胶着而又僵持，进行到第五回合，马可果然开始频繁活动右肩。
老王兴奋地站起来，却在下一秒僵住了——马可的对手突然一个踉跄，像是踩到了什么，被马可一记肘击打中太阳穴，当场昏迷。
“假赛！这他妈绝对是假赛！”
老王歇斯底里地大喊，却被周围的声浪淹没，他的手环疯狂震动，三条不同高利贷公司的催款信息同时亮起，猩红的字体像在滴血。
老王跌坐在塑料椅上，汗水浸透了后背，眼里血丝密布：‘该死的江锋！我恨你！’
这时，一杯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酒被推到他面前。
“喝一杯？我请。”声音低沉优雅，与俱乐部的嘈杂格格不入。
老王抬头，看到一头醒目的银发，男人的笑容玩世不恭，穿着剪裁得体的暗纹西装，与贫民窟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这正是韩天宇。
“你谁啊？”老王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推开酒。
他是赌徒不假，可他的零件还是值点钱的，所以，他并不打算乱喝陌生人给的酒。
韩天宇笑了笑，坐到他旁边，招手要了一瓶高级酿造酒，直接推到他面前。
“我请你喝一杯。”他第二次坚持道。
老王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这次他没理由不接过酒杯。
“谢谢。”他低声说。
韩天宇微笑着坐下，眼珠微微转动，观察着老王的面部表情：“听说你和江锋很熟？”
老王一愣，眼神骤然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他？”
“哦，没什么。”韩天宇笑着摇头：“俱乐部里，个个都在谈‘锋哥’的事迹，我只是听说他曾在这儿赌过拳赛，而且赢了不少，十次能有七次？”
老王沉默了几秒，突然冷笑一声：“当然，当然他是赢了……那家伙眼光毒得很，除了庄家和拳手合伙打假赛之外，正经比赛他几乎没输过。”
“只可惜，每次赚钱到头，都会遇到不顺，赚来的眨眼就赔了进去。”
韩天宇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呢？现在顺吗？”
老王咬牙，狠狠灌了口酒：“老子最近霉运缠身，场场必输。”
“啧啧。”韩天宇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我都能想象得出来，以前你们两个一起看拳赛的时候，那多风光。”
老王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仿佛被戳到了痛处。
韩天宇轻轻一笑，缓缓道：“那，锋哥呢，怎么不见他？”
“他……戒了。”老王叹了口气，垂头丧气。
“那你为什么不戒？”韩天宇十分好奇。
“……”
老王只是一个劲喝酒，就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从沉重的现实里，争取片刻逃离。
韩天宇压低声音：“为什么江锋能戒赌，而你不行？他有什么特别的？”
老王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他……他就是运气好。”
“不只是运气吧？”韩天宇压低声音。
“在我看来，只有有退路的人，才配谈金盆洗手。”
“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根本就没打算带你一起翻身？”
“他戒赌，是因为他早就找到了赚钱的新门路，把你甩开了。”
老王的脸色变了，他之前还从未这样想过。
“你是说……他是故意躲着我，不让我赚钱的？”
“我没说……是你自己想的。”韩天宇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寻真相。”
老王盯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狂躁：“怎么找？”
“很简单。”韩天宇凑近他耳边，忍着酒臭，轻声道：“告诉我，江锋过去到底做过什么，比如……他在哪儿修过什么，见过哪些人，有没有什么秘密。”
老王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觉得自己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喝了不该喝的酒。
“你调查江锋干什么？”酒醒了一瞬，老王凝重道。
韩天宇笑而不答，转而问道：“你欠了多少？”
“关你屁事！”
“七千，八千？”韩天宇看着老王抽搐的眼角，哈哈大笑：“我猜是九千六左右，正好是我一顿饭的钱。”
老王猛地站起来：“你是来羞辱我的？”
“恰恰相反。”韩天宇按下老王的肩膀：“我想给你个赚钱的机会，顺便……”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让我们的江先生也回忆回忆过去的‘光辉岁月’。”
全息投影的光映在韩天宇脸上，让他的笑容看起来诡异而又抽象，好似毕加索的自画像。
擂台上，新的比赛开始了，观众的呐喊声如潮水般涌来。
老王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怎么做？”他终于问道。
韩天宇嘴角微扬：“首先，我们需要让林小姐知道她丈夫的光荣历史，然后……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最后……”
韩天宇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心里笑开了花：‘我会亲自接手她的生活。’
老王的手环再次亮起，这次是催债人的全息影像直接弹出：“王先生，我们明天会上门收债，建议你准备好信用点，或者……别的偿还方式。”
影像消失后，老王抓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时，他想起江锋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地板，想起林小雨送来的自制点心，想起自己去找江锋那天，江锋欲言又止的表情。
“详细说说。”老王把空杯重重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