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菜市场，弥漫着新鲜菜叶和廉价合成肉的气味。
林小雨和母亲陈美兰穿过拥挤的过道，陈美兰小心地避开地上横流的污水，眉头皱起，好似能够夹死苍蝇——她过去是护士，最见不得的，就是脏！
“妈，你确定这里有煎饼摊子可以接吗？”林小雨皱起眉头，疑惑道。
“有，你爸来看过一次，有一家生意不好，不打算做了，听不少人说，这老板人品不行，一直没有生意，才愿意转手。”
陈美兰很快解释道，她勉强地笑了笑，有些忧心：“只是，咱们本钱……”
林小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担心盘不下这个煎饼摊子。
“妈，为什么咱们不另起炉灶？我看那些工具也不贵，要是自己组装，还不到五千块。”
“傻丫头，经营许可的名额不好拿，要给‘签字费’。”
林小雨闻言微微叹息，陈美兰说的委婉，却何尝不是各行各业的写照？
她查了，要考安全员的职位，也要送出一笔不菲的“辅导费”，才有名额分配下来。
走了片刻，陈美兰忽然停住脚步。
“就那家。”陈美兰指了指角落里的煎饼摊。
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改装成移动摊位，车顶的雨棚破了个洞，用透明胶带胡乱粘着。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顶正好地中海，锃明瓦亮。
来了人也不管，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好似那里面的每个舞动女人，都能用一双明眸外加大长腿缠着他的腰子，抽出点阳气来。
‘也没多少阳气可以抽了。’林小雨瞥了一眼，大概也知道什么叫虚。
气温四十九度的清晨，不穿短袖，穿棉袄，这要是还能榨出二两白油来，那算她眼瞎。
“咳咳……”陈美兰站定，咳了声嗽。
摊主眼皮都不抬：“要啥？基础套餐八块，加面包虫十二，加大麦虫十六。”
“听说您要转让摊位？”陈美兰挤出几分笑意，看着菜市场的环境，她已经打了退堂鼓。
一辈子都在医院里面，干干净净，到头来，竟然要做这种生意，陈美兰心里也有些抵触。
她喜欢做饭，但在这种地方，不是做饭，是喂猪！
男人给女主播点了个赞，眼睛恋恋不舍从热裤上收回来，才正眼打量她们。
目光扫了一眼陈美兰，发出半声不屑的冷哼，但后半声冷哼，却在看到林小雨胸前的时候硬生生憋了回去，转而黝黑的脸上生出几分红晕。
大腿一软，差点就抖了三抖。
“哟，大妹子……”
他笑得真开心，大嘴咧着，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林小雨微微摇头，但还是让母亲先开口。
“先生，摊位。”陈美兰提醒道。
男人打量了她一眼，脸色骤然垂下来：“五万，不还价。”
陈美兰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都绞在一起：“这……这也太贵了，车子一套才四千块，证书六千，你这收五万，一点也不合理！”
“你懂什么？”男人啐了一口。
“我这金字招牌，黄金地段，还有独门秘方，哪个不值一两万？我告诉你，光是这‘小胡煎饼’的招牌，人家出三万我都不眨眼呢！”
“还有，你知道现在合成蛋白粉涨到多少钱一斤吗？”
“你知道面包虫多难进货吗？”
他拍着油腻的操作台，一个个问题，好似一把把利剑。
陈美兰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和林振华都调查过这些事情的，但到了现在，她却说不出话来。
这并非是她怂，相反，在医院的时候，大家可都叫她“大嗓门儿”。
但这几日寻求“创业”的屡屡碰壁，却让她心中酸楚，不是滋味，心气儿一落千丈。
换句话说，这叫做“道心破碎”。
在医院，她是掌握病人生死的白衣天使，当然颐指气使，无有不从。在家里，她是一家之主，林振华总被她训得跟孙子似的，对三个女儿也是苦口婆心，无有不应。
可在外边儿，她就是个老太婆子，人都六十好几了，还要出来找活儿干。
尤其又是在大女儿面前，陈美兰只觉得脸庞“腾”地红了，咬着牙不吭声。
“我告诉你，就我这配方，一天净赚小一千，跟玩儿似的！”
说着，他还瞅了一眼了林小雨的大腿，啧啧，那个笔直哟，要是给爷扭一段……
尾椎骨一凉，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抖了几下。
林小雨突然冷笑出声。
男人的头脑清醒过来，大妹子也不管用了，顿时瞪起眼：“你笑啥？”
“合成蛋白粉上个月涨了40%，现在是24块一斤。”
“面包虫因为关税战，大宗断供，现在是280一斤。”
林小雨指着操作台上干涸的面糊白浆，嗤笑一声：“上周市场管理费涨到每天80，还不算时不时被小混混打秋风。”
男人警惕起来，眼神变得躲闪：“那不是……那不是行情不好嘛……”
林小雨不答，她踢了踢三轮车生锈的支架：“这破车电机都快报废了，修一次至少两千。”
“还有你的招牌，东市场也有个叫‘小胡煎饼’的，人家大厨是个帅哥，传到第三代了，每天排队从街头到巷尾，人家的招牌赚钱，你的招牌，亏本！”
男人的脸色逐渐发青，双手攥着拳，眼神好像要吃人。
陈美兰惊恐地拽女儿袖子，却被林小雨反手握住。
“最后是配方，我妈做的煎饼比你做的好吃一万倍，都不说别的……”
林小雨指着男人裤裆上的一点潮湿，满脸嘲讽：“你信不信我喊一声，说你往食材里加料，你今天就得被人给打死在这儿！”
男人的拳头捏紧又松开，额头渗出汗珠，眼神根本不敢和林小雨对视。
“乖乖，这个妹妹好凶啊……”
一旁传来路人的惊呼，不少买菜的，已经渐渐嗅到了味儿，准备围观一波，找个乐子。
林小雨直视着摊主闪烁的眼睛：“一万，就一万，一分不能再多了！”
“小贱人吓唬谁呢？”
男人猛地一拍桌子，操作台上的酱油瓶被震得咣当倒下：“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别以为你有理我就怕了你，我告诉你……”
林小雨不退反进，一把抓起铁铲“哐”地砸在煎饼铛上：“试试看！我今天就跟你拼了，我就不信，你的配方里没一点不卫生的东西！”
“等你的卫生许可证被吊销，我看你再卖！”
“说得好！”
“我上次来吃都拉肚子了！”
“他家最不卫生了！”
“和那些达利特人一样脏！”
旁边有人起哄，人数越来越多。
男人咬着牙，汗水大颗大颗流下，终于蔫头耷脑。
“一万五……”他做出了让步。
“就一万！”林小雨冷冷道：“你要是不卖，咱们就一拍两散！”
可她眼神里，却明晃晃的写着“你试试看”，那锐利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雪亮！
十分钟后，产权转让协议签好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收拾私人物品，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林小雨一眼，尤其是她高挑的双腿。
“祝你被打断腿，卖去做鸡！”
陈美兰吓得一哆嗦，林小雨却笑了：“巧了，我可是真见过被打断腿是什么模样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和你一样，污言秽语，整天脑子里只有垃圾。”
在她脚边，铁包金冷漠地看向男人，蓝色的电子眼瞬间变红。
男人吓了一大跳，但见铁包金没有扑上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他在心中腹诽：‘妈的，我怕条机器狗干什么，反正它们又不能伤害人类……靠！’
等男人走远，全程嗫嚅无声的陈美兰才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女儿：“小雨……你什么时候……”
“妈，扶好车把。”林小雨已经蹲下检查起三轮车的电机，袖口沾上油污也毫不在意。
“等回去拿了工具，最多换下永磁体，再加一点冷却润滑油就行了。”
她敲了敲电机的外壳，就在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极了江锋。
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种算准对方弱点的犀利，那种豁出去一切的锋芒。
奇怪的是，这种认知非但没让她感觉不适，反而像是喝了口温热的蜂蜜水，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到四肢，又从指尖甜到心里。
陈美兰摸着摊车，突然眼眶红了：“是妈没用……”
“没事，妈，没事。”林小雨替她擦掉眼泪，自己却鼻子一酸。
上次这么有底气是什么时候？是考上机械师资格证？还是第一次领到贸易工会的工资？
亦或是，第一次看到铁包金咬断了铁手帮混混的脚踝，看着他们在楼道里哀嚎，看着他们哪怕汇聚几十上百人，也被拦在公寓楼下，不敢进犯？
林小雨忽然明白了，她的底气，是江锋。
她的丈夫，江锋！
正午的光线把母女俩的影子照没了。
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静静停在阳光下，像是一头等待新生的老牛。
不会“哞哞”叫的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