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纯粹的痛楚。
如果仅仅是痛，顾长生反而能凭借意志去对抗。但这股顺着他手臂悍然冲入脑海的黑暗意志，带来的却是一种远比血肉撕裂更加恐怖的……“丰饶”。
无穷无尽的画面，亿万种被压抑的欲望，如同决堤的星河，在一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意识。
他的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寝宫，而是一座由白骨与黄金堆砌而成的至高王座。他身着九龙帝袍，头戴平天冠，俯瞰着脚下三千世界，万灵叩首。凰曦夜的身影就站在他的身侧，容颜依旧，眼神却不再是清冷的，而是一种绝对的、痴迷的顺从。
画面一转，是无尽的宝库。灵石堆积成山，神兵利器插在地上如同无人问津的野草，传说中的不老仙药被随意地装在瓦罐里。只要他一个念头，整个宇宙的财富都将归于他手。
紧接着，是时间的洪流。他看到王朝兴盛，又看到帝国崩塌；他看到沧海化作桑田，又看到星辰归于寂灭。而他，始终站在那里，容颜不老，身躯不朽，成了永恒唯一的见证者。
权力。
财富。
永生。
那股黑暗的意志没有语言，但它所展现出的每一个画面，都在用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向顾长生的灵魂深处发出最诱人的低语：
「看，这一切，你都唾手可得。」
「接受我，你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抛弃那个累赘的女人，整个世界都将是你的玩物。」
顾长生的意识在这宏大的诱惑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叶扁舟，在滔天巨浪中随时可能倾覆。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覆盖在凰曦夜心口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一丝松懈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或许……接受也未尝不可……
“唔……”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痛楚的低吟，从身下传来。
是曦夜！
这声低吟，像一根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那层层叠叠的、由欲望构筑的幻象！
顾长生猛地一颤，意识从那神只般的幻梦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他“看”到，在自己的意识空间深处，那道代表着“贪婪”的漆黑意志，正化作无数扭曲的笑脸，试图将他的本源神魂彻底污染、同化！
而那声痛苦的低吟，正是因为自己刚才片刻的动摇，导致压制凰曦夜体内黑气的力量减弱，让她承受了更大的痛苦！
一股混杂着后怕与狂怒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滚出我的脑子！”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些诱人的幻象，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怀中这具冰冷的身体上。
他想起了初见时，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
想起了月下，她笨拙地为自己披上外衣时，那微红的耳根。
想起了她在他怀中安然入睡时，那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的睡颜。
想起了她那句带着一丝颤抖的低语：“我只想感受你的体温……”
这些记忆，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是他来到这个绝望世界后唯一的锚点，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与这些相比，什么无上权力，什么永恒生命……
皆是粪土！
「我的世界，只有一个。」
「她若不在，我要那诸天万界，又有何用！」
顾长生的意志，在对凰曦夜的爱意与守护的决心中，被锤炼得如同百炼精钢。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那贪婪的意志冲击，只死死守住自己心中那片最柔软、最纯粹的净土。
然而，意志的对抗，并不能完全阻止物理层面的侵蚀。那股黑暗的力量，在发现无法腐蚀他的心神后，变得更加狂暴！
就在这时，一连串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如同撕裂黑暗的警报，骤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位阶残响意志入侵！】
【警告！‘无罪’本源正遭受未知力量尝试性同化！同化进度1%……3%……7%……】
猩红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他的意识屏幕，每一个字符都带着致命的危机感。
【判定为最高级别威胁！】
【紧急净化协议……启动！】
嗡——！
一股清凉、纯粹、仿佛来自世界法则之外的力量，猛地从顾长生的神魂核心处涌出。这股力量并不强大，但它的“位阶”似乎极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净化”属性。
它就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瞬间抚平了顾长生因剧痛而濒临崩溃的神经，让他在这场灵魂的风暴中，获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贪婪”残响，是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古老恶意，又岂是那么容易被驱逐的。
在意识到无法从内部攻破顾长生的心神壁垒后，它改变了策略。
它要将这个胆敢挑衅它的“容器”，从外部彻底摧毁！
“啊——！”
一股远超之前的、仿佛要将他身体寸寸撕裂的剧痛，从他与凰曦夜接触的手掌处轰然爆发！
顾长生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猛地低下头，惊骇地看到，自己的右臂之上，皮肤之下，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诡异符文，正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迅速地滋生、蔓延！
这些符文充满了不祥与污秽的气息，它们扭曲、盘结，所过之处，顾长生的血肉仿佛都被其吸干了生命力，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
它们像最恶毒的藤蔓，顺着他的手臂，越过肩膀，正朝着他的脖颈和心脏位置疯狂地爬去！
他的意识，在无穷无尽的诱惑与这撕心裂肺的剧痛双重夹击之下，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曦夜苍白的脸庞，变成了无数重叠的幻影。
下一刻，他就要被这片黑暗……彻底吞噬。
……
殿外。
影月始终如一尊石雕，伫立在原地。
就在顾长生那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传出的瞬间，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骤然收缩如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虐与贪婪的恐怖气压，如同海啸般从寝宫殿门之内轰然爆发，狠狠地冲击在她布下的灵力护盾之上！
“噗！”
影月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但她没有后退半步，依旧死死地守在门前。
她紧握着剑柄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冰冷的汗珠顺着指节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她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息……正在试图将顾长生彻底“吃掉”。
而另一道属于顾长生的气息，则如风中残烛，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飞快地衰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