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那句“全面开战”如同最终审判,冰冷地砸落在死寂的店内,激起的却不是欢呼,而是某种更沉重、更血腥的共振。
石龙脸上的横肉因极度兴奋而扭曲,咧开的嘴里发出嗬嗬的、近乎窒息的低笑,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嗜血绿光。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仿佛已经看到“洪盛”地盘在自己脚下哀嚎燃烧的景象。他猛地一捶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转身就要去抄家伙。
“等等!”瘫坐在地的李志荣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抱住石龙的腿,涕泪横流地哀嚎:“唔好啊龙哥!唔好打啊!再打落去…再打落去我间厂就真系渣都冇得剩啦!佢哋会杀咗我全家嘎!呜啊啊…”(不要啊龙哥!不要打啊!再打下去…再打下去我的厂就真的渣都不剩了!他们会杀了我全家的!呜啊啊…)
他的哭嚎凄厉绝望,像一个被推上绞刑架的囚徒,恐惧最终压垮了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哭诉,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污水,兜头浇在了石龙那熊熊燃烧的战意之上。
“屌!放手!你个废柴!”石龙暴怒地试图甩开他,但李志荣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命抱住,哭得浑身抽搐,“惊乜春!我哋天雷帮你出头!你仲喺度阻手阻脚!”(操!放手!你个废物!怕什么!我们天雷帮你出头!你还在这里碍手碍脚!)
“唔系啊!唔系啊龙哥!你唔明…佢哋唔系人嚟嘎!系畜生啊!…”(不是啊!不是啊龙哥!你不明白…他们不是人啊!是畜生啊!…)
两人拉扯哭嚎间,杜十四却像一尊瞬间被点燃的冰冷雕像,僵立在原地。
李志荣那充满恐惧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沸腾的血液!
“…见乜砸乜…” “…泼晒红油…” “…留低字…” “…这就是同天雷做生意嘅下场!”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疯狂碰撞、重组,化作一幅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无辜者崩溃的哭脸、被砸烂的家具、肆意流淌的猩红油漆、那行丑陋而嚣张的警告字句!
这不仅仅是破坏,这是最卑劣、最懦弱的羞辱!是对“天雷”名号的践踏!更是对他内心深处那条关于“强弱”界限的最粗暴的侵犯!
他们怎么敢?!
一股远比上次在茶餐厅时更凶猛、更暴戾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胸腔内轰然爆发!那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吞噬着陈墨关于“握住刀柄”的警告,唤醒了他血液中最原始、最黑暗的毁灭欲!
保护?规矩?冷静?
去他妈的!
面对这种彻头彻尾的渣滓,只有一种语言他们能听懂——那就是更直接、更残忍的暴力!
他的双眼瞬间爬满血丝,眼底那簇幽暗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化为实质般的赤红!呼吸变得粗重灼热,周身肌肉绷紧如铁,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一直压抑在冰冷外表下的野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枷锁!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言语。
杜十四猛地动了!
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猝然转身,几步就跨到墙角那堆杂物旁,一把抄起一根小臂长短、沉甸甸的实心钢管!冰冷的金属触感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更像是在滚油上泼了一瓢冷水!
“十四?!”王启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惊呼出声。
石龙也停下了和李志荣的拉扯,愕然地看着杜十四那副杀气冲天、如同修罗降世般的模样。
杜十四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沸腾的血色和那根能砸碎一切的钢管!他握着钢管的手臂青筋虬结,转身就朝着店门猛冲过去,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踩裂地面!
他要去找丧狗!去找所有“洪盛”的人! 他要砸烂!撕碎!用最血腥的方式,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顶你个肺!你做乜?!(我靠!你干嘛?!)”石龙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松开李志荣,想去拦他。
但杜十四的速度太快,气势太凶!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杀意,竟让身经百战的石龙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就在杜十四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的刹那——
“十四!”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没有什么力度,平静得像是在呼唤他吃饭。
是陈墨。
他就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目光落在杜十四那绷紧如弓、杀气沸腾的背影上。
就这么一声平淡的称呼。
却像一道绝对零度的冰流,瞬间灌顶而下,强行冻结了杜十四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冲动!
杜十四冲刺的动作猛地僵住,手指离门把只有一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全身的肌肉依旧保持着发力的状态,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匹被强行勒住缰绳的烈马,喉咙里发出一种困兽般的、压抑至极的嗬嗬声。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侧脸滑落,砸在地上。
那根沉重的钢管,还死死攥在他手里,因极致的用力而微微嗡鸣。
店内空气凝固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对峙。
陈墨缓缓踱步上前,走到杜十四身后,距离很近,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能灼伤人的暴戾热气。
他没有动手去抢那根钢管,甚至没有碰杜十四一下。
他只是看着他那因暴怒而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疯狂、直抵核心的冰冷力量:
“冲出去打交,”(冲出去打架,)
“同佢哋,”(和他们,)
“有乜分别?”(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杜十四那被怒火填满的神经上!
有什么区别?
和他们那些只懂得砸东西、欺负弱小的混混…有什么区别?
难道他也要变成那样,只凭一股蛮力去发泄,去制造更多的破坏和恐惧?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甘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让他爆炸!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的、来自对陈墨绝对敬畏的本能,以及那被强行点醒的、关于“力量”本质的刺痛认知,像冰水般混合着浇下!
“吼——!”杜十四发出一声痛苦而不甘的低吼,猛地扬起手中的钢管,似乎想要砸碎什么来发泄这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矛盾和怒火!
但他最终没有砸下去。
那钢管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暴戾、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不愿承认的…清醒。
陈墨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终于——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
那根实心钢管从杜十四颤抖的手中脱落,重重砸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到角落,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杜十四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鬓角涌出,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的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大幅度起伏,整个人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顿下去,只剩下一种脱力后的虚脱和…难以言喻的狼狈。
失控的野兽,终于被强行关回了笼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笼门,方才差一点就彻底崩碎。
店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杜十四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李志荣吓得噤若寒蝉,连哭都不敢哭了。 王启明大气不敢出。 石龙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十四的背影,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他都为之心悸的、毁灭性的能量。
陈墨的目光从杜十四身上移开,落在那根滚到角落的钢管上,眼神深邃莫测。
他知道,有些力量,一旦苏醒,就无法再真正沉睡。
而如何驾驭这头日益强大的野兽,将是他和杜十四之间,一场更为漫长和危险的博弈。
店外,阳光正好。
却无人知晓,一场针对“天雷”真正弱点的致命扑咬,正在阴影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