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扯了几句天气好、被褥晒得勤的闲篇，才终于压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热络切入正题。
“赵家妹子，刚我瞧见你家二郎回来了？哎哟喂，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以前听你说你家二郎如何如何出息，中了举人老爷，我还只当是读书读得老气横秋的，今儿这一见，了不得！真真是一表人才，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赵母听着别人夸自己儿子，尤其是这般由衷的赞叹，心里那份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她假意谦虚道：“哎呀，孙大姐过奖了，就是个死读书的孩子罢了。”
“这样貌，这气度，搁在哪儿都是拔尖儿的！对了，妹子，”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热切，“你家二郎这年纪也不小了，可曾定下亲事没有？咱们街坊邻居住着，我可是一直替你留心着呢！”
这话正戳中赵母的心事。
她深盼着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能助他光耀门楣的媳妇，这是她后半辈子最大的指望。
可一想到儿子那冷冰冰的“不成亲”威胁，她刚燃起的心思又瞬间冷却。
这个儿子表面温润，骨子里主意却极大，若强逼，只怕母子反目。
“唉……”赵母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愁容和无奈。
“劳孙大姐费心了。我家二郎啊，心气高着呢，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总说功名未稳，无心婚事。我这当娘的，愁得头发都白了，可劝也劝不动啊！亲事至今还没个着落呢。”
她刻意强调了“无心婚事”四个字。
“还没定下？”孙大娘眼睛更亮了，仿佛看到了希望。
“哎哟我的好妹子！二十岁的举人老爷了，这年纪还小？不小了！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候！成了家，有了贤内助，说不定这书读得更有劲儿，官运也更亨通呢！我娘家侄儿就是成了亲后才中的秀才，都说媳妇旺夫呢！”
她极力推销着：“我家那丫头，你来我家时是见过的，性子温顺，手脚麻利，针线活那是没得挑！模样嘛，虽比不上天仙，但也算周正可人，配你家二郎也不差。”
赵母听着孙大娘滔滔不绝地夸自家闺女，心里像猫抓似的，又痒又痛。
她强压下心头的意动，挤出一个更加无奈的笑容，打断了孙大娘：“孙大姐，你家闺女自然是顶好的。只是，唉，我这儿子主意实在太大。我这个当娘的，虽说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拧不过他啊！他认准了要等春闱之后再议亲事，我这、我这真是……”
她连连摇头，一副愁苦不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孙大娘的热情被浇熄了一半，但犹不死心：“那、那二郎这次不是回来了吗？妹子，你赶紧跟他提一提啊！这么好的年纪，这么好的条件，不赶紧定下来，万一被别家抢了先，多可惜！你好好跟他说说，做娘的还能害了他不成？”
赵母知道不彻底堵住孙大娘的口，她还会惦记，便做出郑重其事的样子：“孙大姐说的是，我也愁着呢。这样吧，趁他这次休沐在家，我一定好好问问他。只是成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若他有这个心思，我立马就去告诉大姐你，如何？”
她这话说得圆滑，既给了孙大娘希望，又提前打了预防针。
孙大娘听她这么说，虽然没能立刻得到准信，但好歹赵母答应去问了。
她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好好好！妹子，你可一定得放在心上！这可是你家二郎的终身大事，也是咱们街坊的喜事！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又絮叨了几句自家闺女如何贤惠，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赵家小院。
看着孙大娘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赵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她盯着院门发了一会儿呆，又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那股憋闷都吐出来。
赵母心一横。
也罢，总得试试。
万一儿子这次想法松动了呢？
她转身朝西屋走去。
西屋的门虚掩着。
赵母轻轻推开，只见赵惊弦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临窗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
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似乎看得入神。
“二郎？”赵母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和。
“嗯，娘。”赵惊弦应着，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母。
她走近几步，搓了搓手，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切入话题：“刚才巷口的孙大娘来了。”
“哦？”赵惊弦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娘的人缘一向好，邻里都爱来走动。”
他并未追问孙大娘的来意。
赵母索性直奔主题：“她家有个闺女，今年十六，性子温顺，手脚也勤快，模样也周正，她托娘问你可愿约个日子相看相看？”
赵惊弦脸上的笑意淡去，目光依旧平静：“娘，我的态度从未改变。功名未稳，无心婚事。此事不必再提。”
他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话无比坚决。
“可是二郎！”赵母急了，儿子这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她心头那点侥幸彻底破灭，“孙大娘说得对啊！你如今是举人老爷了，成家正是时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顾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惊弦打断了。
“娘！”赵惊弦站起身，直直看着赵母的眼睛，““我说了，无心婚事，就是无心婚事。”
他顿了顿，看着赵母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满是无奈和疲惫。
他知道母亲的期盼，但他的人生已容不得其他人。
西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好，娘这就回绝了孙大娘。”赵母被儿子凌冽的眼神吓住，终究还是妥协了下来。
赵母走出西屋，正遇见牵着小鲤进茅房的玉娘。
她心头那股被强压下去的憋屈、怨怼和无处发泄的怒火猛地翻涌上来，顾及不上小鲤也在，没忍住对着玉娘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