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已经关了整整八日,这些天玉娘并未完全闲着,除了继续缝制新衣、改进图稿外,她也开始细细筹备重新开张的各项事宜。
她们这几日制出了几身新衣,虽不算多,但加上先前备好的十来身新款,倒也勉强够下月初开铺子用了。
若月底能寻到个合宜的绣娘,下个月的衣裳也能及时做出来,足够铺子正常经营。
虎子很是得力,早已将铺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帖。那些被打坏的货架已经修补完好,门板上被踹出的凹痕也用木蜡细细打磨过,整个铺面焕然一新。
玉娘前日特意去看过一回,见各处整洁有序,只等着下个月择个吉日重新开张。
她这边计划得周全,却没曾想两日后,赵惊弦带回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这日,夜幕低垂,暑热不散。
玉娘一头乌发半干着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她坐在屋里的桌边,伴着窗外阵阵蝉鸣,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正在核算这个月家中的收支。
赵惊弦坐在她身侧,手里执着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为两人扇着风。
他望着自家娘子专注的侧脸,觉得她这般模样甚是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斟酌着等会儿要说的话。
终于,玉娘合上账册,将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归位。
赵惊弦这才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娘子,铺子那边可能要晚些才能开了。\"
玉娘正要收起算盘的手一顿,抬起眼望向他。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不解:\"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便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同往日。
他素来含笑的眉眼此刻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郑重,她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赵惊弦见她眼里的惊愕,放下蒲扇,接过她手中的算盘,仔细收在柜子一处的空格里。
他动作从容,语气也尽量显得随和:\"关于窄袖衣,京城中起了些风言风语。\"
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郑重,怕是吓着了她,特意放缓了语调。
\"什么风言风语?\"玉娘蹙起秀眉,心中一阵困惑。
窄袖衣那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京兆府判了,赔偿也送了,怎么又生事端?
\"和先前闹事那伙人差不多,\"赵惊弦轻叹一声,\"城里有些人觉得,女子穿着窄袖衣出门不妥,议论纷纷。\"
窗外蝉声聒噪,一阵阵传来,搅得玉娘心绪烦乱。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赵惊弦站在她身前,赶紧温声宽慰,\"明事理的人也是很多的,正与那些迂腐之人辩论着呢。\"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指腹在她微蹙的眉间温柔摩挲,\"许多有识之士都认为这是正常衣裳,女子可自由选择穿着。还有人觉得,女子正该多穿这样能显柔美的衣裳。\"
可玉娘的神色还是黯淡下来。
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若不是对此有异议的人不少,他方才断不会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和表情与她说话。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裳,先是引来闹事之徒,现在又掀起这般风波,她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赵惊弦见不得她这般落寞。
夏夜的风带着几分燥热,他重新拿起蒲扇,一下一下地为她扇着风。
\"你不必为旁人的看法而忧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本是一件正常衣裳,是那些人心思不正,才将女子正常穿衣的权利都想剥夺了去。\"
玉娘听得点头,又听他继续道--
\"我的想法倒是与那些认为'女子可自由选择穿着'的人一致。女子受到的条条框框本就比男子多,若只是穿上了一件好看些的衣裳就被别人指指点点,那这世道对女子未免太不公。\"
这话倒是说到玉娘心里去了,她抬眼望进他柔和的眸中,轻声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一件衣裳竟能惹出这许多是非。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闹了这一出,这铺子不知还能不能再开下去了。\"
赵惊弦的双手忽然揉上她的脸,将她的脸颊轻轻搓圆揉扁,朗声笑道:\"娘子放心,那些存心滋事之人终究是长久不了的。近日我在外行走时或参加宴席时,常见到不少女子都穿着你设计的窄袖衣样式,我心里不知有多骄傲和欢喜。\"
虽说富贵人家的女眷的衣裳多是让家中绣娘缝制的,可这风潮终究是源自玉娘的巧思。
玉娘眼中却泛起明亮的光彩。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认可,她也是自豪的。
可是被他搓得说不出话来,他何时也这样孩童心性了,这不是小鲤常对团团做的吗?
“饭康……”她气呼呼地扒拉他的大手,怎么都扒拉不开,只好趁机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的大拇指。
赵惊弦适时松开手,语气笃定:\"待这阵风波过去,铺子里的生意定会比从前更好。现在不过是有些人在那里哗众取宠,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是非。\"
方才用了晚食后,他在书房独坐良久,正是为此事精心撰写了一篇文章。
明日便让虎子送去茶馆,自有文人会帮忙传阅讨论。
只是这些他未说出口。
玉娘轻轻\"嗯\"了一声,\"肯定会的。\"
见她神色渐趋平和,赵惊弦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歇下吧。\"
许是经历了前次的波折,玉娘如今面对铺子的起落,心境已沉稳了许多。
今夜二人虽未行云雨之事,但她竟是很快就沉入了安眠。
赵惊弦凭借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望着自家娘子恬静的睡颜,却久久未能入睡。
其实他昨日在署衙就隐约听到同僚们议论女子衣着之事,待细听之下,才惊觉这竟是针对窄袖衣的争议,而且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念及前几日铺子刚遭人闹事,他顿时警觉起来。
下值后,他特意让虎子去文人雅士常聚的茶楼稍坐。果然听见不少对女子衣着的非议,因不想让家人久等用晚食,他并未久留,只吩咐虎子今日再去细细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