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在黑市的交易，就像往平静的湖里扔了块石头，涟漪只在他心里荡漾，靠山屯的其他人毫不知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农机厂筹备处那片空地上，已经吵翻了天。
秦雪茹和李国栋，带着那群打了鸡血的大学生，围着地上用石灰画出的巨大草图，一个个双眼通红，全是血丝。
“不行！绝对不行！”
李国栋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唾沫星子横飞。
“拖拉机的发动机太笨重了，转速也不稳定，用它来当线圈骨架，发电的电流忽高忽低，将来点灯，那灯泡不得跟鬼火一样闪？”
“那怎么办？”一个叫小张的年轻技术员急得直抓头发，“我们现在连一根像样的铁轴都找不到，更别说造骨架了！”
秦雪茹蹲在地上，手指在那些复杂的线条上划过，眉头紧蹙。
王昊那张“祖宗托梦图”，原理清晰得可怕，但实现起来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传动带呢？总不能也用草绳吧？”
“轴承！我们需要精密的轴承！不然转速一高，整个机器都得散架！”
一个个问题被抛出来，又一个个得不到解决。
这群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技术精英，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们就像一群守着绝世武功秘籍的乞丐，空有屠龙之技，手里却连把生锈的菜刀都没有。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晚晴端着一碗玉米糊糊，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
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
没材料。
又是没材料！
她看了一眼东屋那扇紧闭的门，王昊还没起。
这位新上任的“总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向了那片争吵的中心。
“秦总工，李厂长。”
林晚晴清脆的声音，让争论暂停了下来。
秦雪茹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晚晴，有事吗？”
“我刚才听到了，你们是缺……钢铁？”林晚晴小心翼翼地问。
李国栋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摆了摆手。
“何止是缺钢，什么都缺！这发电机，就是个画在地上的饼，看着香，吃不着！”
林晚晴的脑子飞快转动。
王昊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她不能让他失望。
她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们等一下！”
她转身就朝王昊的院子跑去。
“王昊！王昊！出大事了！”
林晚晴几乎是撞开的门，扯着嗓子就喊。
屋里，王昊正被苏婉伺候着，一口一口地喂着鸡蛋羹，听见这动静，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大清早的，嚎丧呢？”
他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鸡蛋羹，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
“天塌下来了？”
林晚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急促地开口。
“发电机！秦总工他们造不出来！”
“他们说缺钢铁，造不了外壳和水轮！”
王昊一听，乐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
他接过苏婉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把碗一推，懒洋洋地往炕上一靠。
“没钢，就炼钢呗。”
“没铁，就找铁呗。”
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林晚晴直接愣住了。
炼钢？
找铁？
这说得倒轻巧！现在一块铁疙瘩都金贵得很，上哪找去？
王昊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撇了撇嘴。
“你这个总秘书是干什么吃的？”
“去，开个全村动员大会。”
“就说我王昊说的，谁家有不用的破铜烂铁，锅碗瓢盆，全都给我交上来！”
“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用来造电灯的！以后靠山屯晚上亮得跟白天一样！”
“谁交得多，以后电灯拉到他家，第一个通电！”
林晚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
村民！
靠山屯最大的财富，就是这几百号对王昊近乎盲目崇拜的村民！
“我明白了！”
林晚晴激动地一拍手，转身就往外跑，那股干练利落的劲儿又回来了。
当天上午，靠山屯的打谷场上，钟声被敲得震天响。
林晚晴站在一张高高的桌子上，清了清嗓子，把王昊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下去。
整个打谷场先是静了一瞬。
紧接着，彻底炸了！
“电灯？俺没听错吧？就是城里才有的那种，一拉就亮的电灯？”
“天黑了都能在屋里纳鞋底子？不用费煤油了？”
“王老师要咱家的铁？给！俺家那口破了沿儿的铁锅，早就想扔了！”
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第一个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扯着嗓子就喊。
“俺家的犁头！前几天刚坏了，正愁没地方扔！俺这就去拿！”
“还有俺家！俺家有个砸了的铁盆！”
人群彻底疯狂了。
这已经不是献铁，这是在抢一个能沐浴在“神光”下的名额！
不到半个钟头，一场轰轰烈烈的“献铁献钢造电灯”运动，就在靠山屯自发地展开了。
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把压箱底的宝贝疙瘩都给掏了出来。
断了腿的铁炉子、生了锈的锄头、漏了底的铁桶，甚至还有人把自家正用着的大铁锅给扛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奉献的自豪感。
“锅没了，俺们可以吃大队食堂！电灯亮了，那可是照亮全屯的大好事！”
看着打谷场上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秦雪茹和那几个大学生，全都看傻了。
他们无法理解，这些愚昧、落后的村民，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和热情。
李国栋却是感慨万千，他看着那堆废铁，激动地搓着手。
“够了！这些铁，足够我们炼出好钢了！”
王昊被外面的吵闹声弄得睡不着，干脆也溜达到了后山。
他指挥着几个村民，用泥和砖头，很快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土高炉。
“风口留在这儿，要大一点。”
“弄个鼓风机来，手摇的就行，对着风口使劲吹！”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指点着，那样子，不像是指导炼钢，倒像是在教人怎么搭鸡窝。
可李国栋却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这样！提高炉温，才能炼出好钢水！”
很快，第一炉废铁被投了进去。
焦炭烧得通红，鼓风机被几个壮劳力摇得呼呼作响，火苗从炉口窜起一米多高。
整个靠山屯，热火朝天。
学习班的学员们也被这股气氛感染，纷纷加入了进来。
懂点木工的，就去削制水轮的木模。
有点力气的，就去帮忙砸铁、运料。
整个靠山屯，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大炼钢铁年代。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盲目的狂热，只有明确的目标和科学的指导。
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为了同一个目标——点亮靠山屯的黑夜。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当王昊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后山小溪边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溪水旁，一个巨大的水轮已经被安放妥当。
旁边，一个由暗红色钢铁浇筑而成的怪物，静静地矗立着。
它外形粗糙，焊缝歪歪扭扭，但那厚重的外壳和巨大的体型，无不彰显着一种蛮荒的工业力量。
一个简陋但五脏俱全的发电机雏形，已经搭建完成。
秦雪茹和李国栋他们，一个个跟从泥里捞出来似的，满身油污，眼窝深陷，却精神亢奋到了极点。
他们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一切。
现在，只剩下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线圈和磁体。
没有这两样东西，眼前这个钢铁怪物，就是一堆废铁。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男人，再次创造奇迹。
王昊看着眼前这个凝聚了全村人心血的造物，看着那一张张期待的脸，心里难得地涌起了一丝满意的感觉。
这不仅仅是一台发电机。
这是他“懒人王国”的第一块基石，是他凝聚力的最好体现。
“还行。”
他走到那台机器前，伸手敲了敲厚重的外壳，发出“当当”的闷响。
“没我想的那么慢。”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紧张的秦雪茹和李国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马车上，拎下来两个沉甸甸的麻袋。
“哗啦——”
他解开一个袋子，里面那泛着紫红色光泽的东西，瞬间刺痛了所有技术员的眼睛。
那是满满一麻袋，缠绕得整整齐齐的漆包铜线！
他又解开另一个袋子，几块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方块物滚了出来。
“你们要的破铜烂铁，拿去。”
王昊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
“赶紧装上，我还等着晚上用电灯看小人书呢。”
整个溪边，死一般的寂静。
秦雪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铜线。
那冰凉而又光滑的触感，那熟悉的金属光泽，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是它！
真的是它！
“总顾问……”
李国栋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昊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别废话，赶紧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