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学费。”
王昊这三个字轻飘飘地吐出来,却像三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在西屋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学习氛围”瞬间凝固。
张庆年那张刚刚缓和下来的国字脸,颜色像是开了染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定格成了酱紫色。他伸出去准备再握一次手的大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他身后那群刚刚还拿着小本本奋笔疾书的审计员们,也都停下了笔,一个个张着嘴,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院子里那个懒洋洋的男人。
查了一辈子账,审了一辈子案,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们是代表省里下来的工作组!是来指导工作的!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要交钱上课的学生了?
“王昊!你胡说什么呢!”
林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赶紧上前一步,一边狠狠地剜了王昊一眼,一边满脸歉意地对张庆年解释。
“张主任,您别听他瞎说,我们总顾问最爱开玩笑了。只要是对国家建设有利的经验,我们肯定毫无保留,这怎么能谈钱呢!”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给了张庆年台阶下,也想把这件荒唐事给糊弄过去。
可王昊偏不让她如愿。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直接挤开了挡在前面的林晚晴,站到了张庆年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铁面包公”,懒洋洋地开口。
“我没开玩笑。”
他伸手指了指屋里那群正襟危坐的女人。
“我们辛辛苦苦,熬了多少个晚上,才琢磨出这么一套东西。你们张张嘴,就想把我们的心血白拿走?”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这番话,半点情面不留,直接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了个稀巴烂。
张庆年身后的一个年轻干部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反驳:“这位同志,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为了推广先进经验,是为了让全国更多的企业受益,这是为了国家做贡献!你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
王昊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贡献?贡献就该白给吗?”
他的手指,第一个指向了从实验室跑出来,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秦雪茹和苏云。
“她们俩,为了搞个新零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她们的脑子,她们耗费的心血,难道不是成本?”
他又把手指转向了满脸焦急的李红英。
“她,为了管好几百号人,嗓子都快喊哑了,每天第一个到厂,最后一个走。她付出的管理精力,难道不是成本?”
最后,他的手落在了林晚晴和苏婉的肩膀上,轻轻一揽,将两个女人护在怀里。
“还有她们,为了把咱们这笔烂账理清楚,算盘珠子都快搓出火星子了,熬得两个眼睛通红。她们的专业和辛苦,难道就不是成本?”
王昊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只看到了我们的自行车卖得好,只看到了我们的工人干劲足,就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管理!这个道理,你们今天不明白,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给说蒙了。
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斤斤计较”、“成本”、“价值”,这些词从王昊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资本主义”,可仔细一想,却又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是啊,凭什么呢?
凭什么人家的心血,就该被一句“为了贡献”就轻飘飘地抹去?
张庆年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他一辈子都信奉奉献,信奉集体,可今天,却被一个农村的“懒汉”,用最直白、最粗暴的方式,上了一堂他从未接触过的课。
他看着秦雪茹那因长期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看着李红英那双因操劳而布满血丝的眼,再看看被王昊护在怀里,一脸委屈又感动的林晚晴和苏婉。
他忽然觉得,王昊说得对。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官威和固执。
他对着王昊,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是我们思想僵化了。”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带来的那帮手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回去之后,我会立刻向省里打报告,申请一笔‘专项学习经费’,作为对‘靠山屯先进管理模式’的知识产权补偿!”
“知识产权”,这个新鲜的词,从这位老干部嘴里说出来,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时代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一场气势汹汹的审计,最终以省里干部要“付费上课”的荒诞结局,画上了句号。
送走了那两辆同样卷着黄尘,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的解放卡车后,王家小院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呀!你真是要吓死我!”
林晚晴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对着王昊的胳膊就是一顿小粉拳,又气又笑,眼圈都红了。
“万一张主任当场翻脸,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走怎么办!你胆子也太大了!”
李红英和秦雪茹她们也围了上来,一个个看着王昊,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更深层次的敬畏。
这个男人,不仅能创造奇迹,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甚至能让来抓他的人,心甘情愿地掏钱给他!
王昊任由林晚晴捶打着,他一把将她,连带着旁边的苏婉、秦雪茹、李红英,甚至是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冷月和柳眉,都用胳膊揽了过来,围成一个圈。
他感受着身边莺莺燕燕的香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怕什么!从今天起,咱们靠山屯,立了个新规矩!”
“我们不光卖自行车,我们还卖‘模式’!以后谁想学咱们这套,不管是哪个公社,哪个县,甚至是哪个省的,都得老老实实地,给钱!”
他看着桌上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记录着天文数字的财务总账,打了个满足的哈欠。
他捏了捏苏婉因为紧张而冰凉的小手,又拍了拍林晚晴的后背,用一种慵懒而又无比霸道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让在场所有女人都记了一辈子的话。
“钱嘛,不就是一堆纸片。”
“印出来,就是让你们这群小媳妇,没事的时候拿来数着玩的。”
“可千万别为了这点纸片,累坏了身子。”
他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或娇羞、或崇拜、或无奈的俏脸,咧嘴一笑。
“那才是我王昊,最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