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反应,想都没想,转身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鞭腿。
“哎哟!是我!你怎么还踹我呢?”
一个画着半边骷髅妆的“活死人”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借着酒吧里闪烁的幽暗灯光,高洋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清眼前这位是“性大炮”乐队的节奏吉他手,李勇。
“抱歉啊。”高洋毫无诚意地解释道,“我一进来,就有种想超度亡魂的冲动。再说,谁让你从背后跟我打招呼的?”
“看来这里倒挺适合你的。”李勇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这里的黑夜给了你一双不一样的黑眼圈。”
“你假酒喝多了?给我背诗呢?”高洋面无表情,帮李勇弹去肩头的尘土,“我不认为这里适合我。我觉得我可能有道士的血脉,见到鬼就兴奋。对了,军子他们几个人呢?”
“在经理办公室呢。”李勇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洋洋自得,“大牛哥在这儿挺有面子。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经理室聊天呢。我们借光,也跟着混进去了。”
“没钱的孤魂野鬼都在大厅里蹲着?有钱的鬼王就能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高洋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滚圈,跟外面也没什么区别嘛。”
“你这么形容,好像也未尝不对。”李勇附和着高洋,接着神采奕奕的跟他介绍道:“经理室里,有酒吧的老板峰哥;有行走的诗人国兵老师:还有……一会儿你过去就知道了,都是本市滚圈的名流。”
李勇领着高洋和黄贝,在“群魔乱舞”的大厅里艰难地辟出一条路。
这条走廊与外面的喧嚣相比,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里面传来大牛那标志性的小老板大格局的笑声。
李勇推开门,屋内的景象让高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除了“性大炮”几个“妖孽”外,沙发主位上还坐着三个打扮相对正常的男人。
说他们正常,也只是和军子、大宝他们相比。
“高洋,你可算来了!”
大牛一看见高洋,热情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几步蹿到高洋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屋子中央,开始为他介绍名流。
“来来来,我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我们‘性大炮’的主唱兼灵魂人物,高洋!”
大牛的胳膊搭在高洋肩膀上,转向一个留着油腻烟花烫,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这位就是峰哥,轮回酒吧的老板,也是本次活动的主办方。”
被大牛称作峰哥的男人,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洋。
他的目光在高洋那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伙子这装扮很别致吗。”
峰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起身,对着高洋伸出手。
高洋压下心头的别扭,礼貌地伸手与他交握。
“峰哥,幸会。”
“这位是……”峰哥的目光越过高洋,落在了他身后的黄贝身上。
那一瞬间,他原本还有些懒散的眼神,立刻变得灼热起来,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猥琐。
“哦,这是我们主唱的女朋友,黄贝。”大牛热情地介绍道。
“你好啊,小妹妹。”
峰哥松开高洋,直接朝着黄贝伸出手。
黄贝有些局促,但还是礼貌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峰哥一把握住,那粗糙的手掌便再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甚至还用拇指在黄贝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
“小妹妹长得真漂亮。真年轻!”
黄贝的脸色微变,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牢牢钳住,一时间尴尬地站在原地。
高洋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揽住黄贝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这个动作,顺势就让黄贝的手从峰哥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我女朋友胆子小,不习惯见生人。”高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却不容置喙,“我们坐那边吧。”
说着,他拉着黄贝,坐到了离峰哥最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将黄贝完全护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
峰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稍纵即逝,他哈哈一笑,重新坐回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洋,我给你介绍介绍。”大牛丝毫没有察觉到刚才那暗流涌动的气氛,指着峰哥,满脸崇拜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这位峰哥,可是咱们盛京城滚圈的教父级人物!他可以说是这个城市滚圈的代表!”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在以大牛为主,军子和李勇为辅的吹捧中,高洋基本拼凑出了这位峰哥波澜壮阔的人生轨迹。
酒吧老板峰哥,是一个专注于低级趣味的人,坚定的马赛克主义者,兽面人心的无产阶级滚圈战士,终其一生都站在了进步和高雅的对立面。
1975年的大西北猎猎风沙中,诞生了一个据说有八分之一蒙古血统的男孩,由于血统加持,从小同学就喜欢骑着峰哥上学,这也间接让峰哥解锁了新视角,终其一生,他都在关注底层牛马的疾苦。
据峰哥所述,他毕业于滨城理工大学,毕业后在滨城进入一家日企从事软件研发工作。
在陪东瀛客户流连于商务KtV时,他偶遇精神小妹,从此解锁了新世界的大门,爱上了蹦迪和纹身。
通过纹身师,他又再次华丽转身,成了一位地下滚圈的独立乐评人,从此对摇滚的热爱便一发不可收拾。
据说,他文笔犀利,观点独特,在伺候东瀛太君的闲暇之余,经常在网上掀起滚圈血雨腥风,讨论诸如“到底该草朋克他妈,还是草金属他妈”这种极具深度的“二逼”问题。
峰哥为人处世不拘小节,出人意料,还有些云山雾罩。
他在日企的三年,靠着能把太君当日本人整,捞了不少油水,自己也混成了高管。
可他的心,早就不属于代码和ppt了。
1999年的夏天,峰哥走了狗屎运,拿着二十几万本金冲进股市,稀里糊涂地翻了N倍,直接从一个滚圈神经领袖,变成了滚圈最痛恨的资产阶级。
有了钱的峰哥,毫不犹豫地辞了工作,带着一百多万现金杀到省城,开了这家“轮回酒吧”。
如果说鲁迅的文字是匕首和投枪,那峰哥的酒吧,就是社死与骂大街的实体化产物。
这里白天不开门,专门给各路摇滚盲流子提供一个鬼哭狼嚎的排练场地。
峰哥像个占据一方的梁山好汉,收留着来自各地的“滚圈青年”。
起初,他免费为这群流浪汉提供食物,饮用水和厕所。
但随着三无人员越聚越多,峰哥不得不及时遣散他们,开始搞这种不定期的地下摇滚聚会。
高洋听着大牛的讲述,心里直犯嘀咕。
一个人抽象到如此,今后痊愈的机会就会很渺茫。
“峰哥这人,情商高得吓人!”军子在一旁补充道,眼神里全是小星星,“不管你有什么烦心事,跟他聊完,保证你心情舒畅!”
“没错!”李勇也插嘴,“峰哥总能从你想不到的角度开导你!”
“比如呢?”高洋不动声色地问道。
“比如,你说你没女朋友,”大牛抢着解释,“峰哥会说,这是好事啊!说明你可以随便找女朋友!没有束缚!”
“你要是说你有女朋友,”军子接着说,“峰哥会说,这也是好事啊!你今后再也不用性压抑了,可以专心搞艺术了!”
“那要是你被绿了呢?”高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
“那更是好事了!”峰哥一拍大腿,“这说明你有个帽子可以戴了!你看咱们这些搞摇滚的,哪个头上不顶一片草原!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高洋彻底无语了。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峰哥能在这群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但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的“三低”人士中,拥有如同灯塔般的地位了。
因为他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住滚圈兄弟性压抑的命门。
当然,大牛他们没说的是,这位“灯塔”最大的爱好和短板,就是好色。
峰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背着那些来投奔他的乐手,去勾搭他们的女朋友。
凭借着他这份在家徒四壁的“盲流子”眼中堪称丰厚的产业,以及那三寸不烂之舌,他几乎无往不利。
他不仅能让“盲流子”活得潇洒自在,还能凭借出色的口才,说服那些“盲流子”,心甘情愿地戴上自己亲手送出的绿帽子。
高洋的目光再次投向这位满脸络腮胡,正吐着烟圈,笑得云山雾罩的峰哥。
心里升起一股明悟。——这逼是个坏种!
而他身后的黄贝,此刻,早已进入了峰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