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林眠仿佛浸透了睡意、黏稠得几乎化不开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紧张,没有惊讶,只有被打扰清梦的不耐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别慌。”
这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却让苏早紧绷的神经猛地一颤。别慌?系统全面崩溃,巨额赔偿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秒都是真金白银的损失和声誉的崩塌,他让她别慌?
然而,还没等这股荒谬感转化为怒火,林眠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等我睡醒再说。”
苏早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摩擦的声音。等他睡醒?现在才凌晨三点!等他自然醒,怕是北美天都亮了,索赔函都送到董事会了!他是在梦游吗?还是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股被轻视、被戏弄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要对着电话那头那个显然还在被窝里的家伙吼出来。
可就在她气息一滞,即将爆发的前一刻,林眠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截断了她所有即将冲口而出的质问和怒火。
“把错误日志、系统最近的变更记录、还有架构拓扑图,打包发我。”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从睡梦里艰难打捞上来的,却异常清晰。
“现在,你去睡半小时。”
苏早彻底愣住了。大脑像是被这句话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焦虑、恐慌、愤怒都卡在了半空中。睡……半小时?在这种时候?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电话那头的林眠似乎完全没在意她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用那种懒洋洋的、仿佛梦呓般的语气完成了最后的指令:
“邮箱你知道。发完就去睡,半小时后我叫你。”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听筒里传来了干脆利落的“嘟嘟”忙音。
他……挂断了。
苏早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里面持续的忙音像是一记记小小的耳光,扇在她因为焦急和恐慌而滚烫的脸颊上。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屏幕上那些不断跳动的红色错误提示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
视频会议窗口里,团队成员们显然也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对话,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苏总是不是急疯了才病急乱投医”的微妙表情。
去睡半小时?
这大概是他们职业生涯中,听过的最荒谬、最不负责任的“解决方案”。
然而,苏早那被强行挂断电话的错愕和最初的怒火,在极致的紧张和冰冷的现实面前,竟然奇异地开始沉淀。她回想起林眠那平静到诡异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懒散。
这种反常的平静,与他过往那些看似不着调、却总能精准解决问题的行为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开始拼接。
是盲目信任吗?不,更像是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看起来极其不靠谱,却又散发着某种神秘诱惑力的稻草。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空调的冷意和一丝铁锈般的绝望味道。她看了一眼屏幕上依旧在无情流逝的时间,和团队成员们那写满疲惫与绝望的脸。
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视频会议窗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所有人,原地休息半小时。保持通讯畅通。”
无视那些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疑,她不再解释,直接切断了视频会议。然后,她坐回椅子,手指在键盘上开始飞快地操作,找到林眠的公司邮箱地址,将要求的日志、变更记录和架构图压缩打包,拖拽,点击发送。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窗跳出。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干涩刺痛的眼睛。
办公室死一般寂静,只有机箱风扇运转的微弱嗡嗡声。她当然睡不着,大脑依旧是一片混乱的战场,担忧、怀疑、以及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交织碰撞。
但她真的没有再去看那些令人绝望的数据。她只是强迫自己,执行着那个荒谬的指令——休息。
哪怕只是闭上眼睛,让过度使用的视觉神经暂时脱离那一片刺目的红色。
哪怕只是让狂跳的心脏和紧绷的肌肉,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
这半小时,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漫长而煎熬。她不知道林眠那边是什么情况,是真的倒头继续睡,还是……她不敢深想,只能被动地、焦灼地等待着那承诺中的、半小时后的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寂静和内心的狂风暴雨中,缓慢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