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春日来得迟,化冻的泥土被来往的车轮与马蹄反复碾压,泥泞不堪。然而,一条由碎石、石灰混合夯实的新式“直道”已初见雏形,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顽强地向着草原腹地延伸。
徐尚庸蹲在路床边,捻起一把填料,在指尖搓了搓,眉头微蹙。“含水量还是高了,”他对身边的工部吏员说,“碾压不够密实,春雨一来恐有沉降。停工,按第三号配方重新拌合,压实度必须达到标准。”
那吏员面露难色:“徐监正,这已是最快进度了,晋王那边催得紧……”
“路是百年大计,不是给谁看的面子工程。”徐尚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他起身,望向远处正在架设电报线杆的队伍,目光沉静。老师林奇将北疆建设的现场督导重任交给他,他深知这其中不仅是技术,更是一场与无形对手的较量。
与此同时,大同府,晋王临时府邸。
朱棡指尖敲击着桌面,听着幕僚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直道进度已滞后原计划七日,徐尚庸以‘料不合格’为由,责令返工了三段。集市选址,他也否了我们定的两个地方,说‘水文地质不佳’。”幕僚顿了顿,低声道,“王爷,这小子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处处掣肘啊。”
“他不是鸡毛,他是林奇插在北疆的一根钉子。”朱棡冷笑,“蓝玉那个老匹夫,如今也对他们言听计从。”他沉吟片刻,“我们的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都已混进各支商队和工队,按王爷吩咐,不急不躁,只传递消息,绝不轻举妄动。”
“很好。”朱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他们把眼睛擦亮,耳朵竖直。林奇和蓝玉能把草原各部揉捏在一起,靠的是雷霆手段和眼前利益。只要找到裂缝,轻轻一撬……”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摆了摆手。
几天后,一场风波毫无征兆地爆发。
一支来自喀尔喀部的商队,在新建的集市上与汉人商贾发生冲突,继而演变成数百人的械斗。混乱中,三名喀尔喀人重伤,一名汉人商贾当场死亡。
消息传来,蓝玉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派兵弹压,捉拿喀尔喀部首领问罪。
“将军且慢。”林奇拦住了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证据确凿!众目睽睽!”蓝玉怒气未消,“此时若不施以严惩,各部必然轻视我大明律法!”
“律法自然要维护。”林奇沉声道,“但更要查明根源。为何是喀尔喀部?为何偏偏在集市初开、各方观望之时?”他转向一旁的徐尚庸,“你怎么看?”
徐尚庸这些天一直泡在工地上,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老师,学生查验过集市管理记录,冲突起因是区区一匹绢布的定价,不合常理。而且,”他略一迟疑,“学生听闻,近日有几支背景不明的商队,在喀尔喀部和土默特部之间往来频繁,散播诸如‘汉商意图压价’、‘大明最终要吞并草场’等流言。”
林奇点头,对蓝玉道:“将军,有人不想看到北疆安宁。若我们此刻大动干戈,正中其下怀,此前所有怀柔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蓝玉并非莽夫,冷静下来稍一思索,便惊出一身冷汗。“好阴险的算计!依你之见,该如何?”
“请将军与我一同,亲自去喀尔喀部走一趟。”林奇道,“不带大队兵马,只带必要的护卫和……格物院的‘眼睛’与‘耳朵’。”
次日,林奇与蓝玉仅率五十亲卫,抵达喀尔喀部营地。首领阿鲁台神色戒备,部落勇士们手按刀柄,气氛凝重。
蓝玉依照林奇事先交代,并未厉声质问,反而依照草原礼节,赠送了茶叶与药品,并承诺朝廷会公正处理此事,严惩真正凶手,抚恤双方伤亡。
阿鲁台脸色稍缓。
就在这时,徐尚庸带着两名格物院学员,架设起一台带有巨大号角状喇叭的怪异设备。他调试片刻,对林奇点了点头。
林奇走到设备前,朗声道:“大明皇帝陛下,关怀北疆子民,特赐此‘留声机’,以证朝廷公正之心,亦让草原之声,上达天听!”
他示意一名在械斗中受伤的喀尔喀少年上前。少年有些胆怯地对着喇叭说出事情经过,他的声音被清晰地记录下来,然后又播放出来。
草原上何曾见过这等“神迹”?包括阿鲁台在内的所有喀尔喀人都惊呆了,听着喇叭里传出少年清晰的声音,仿佛神明在复述。
紧接着,林奇又播放了提前录制的、朱标用蒙语宣读的《抚边诏书》,皇帝的声音庄严而亲切,承诺和平与贸易。
技术带来的震撼,瞬间冲淡了怀疑与敌意。
当晚,在格物院“夜鹰”小队(由沈千训练的专业反谍人员)的暗中配合下,徐尚庸带领的技术小组,利用改进后的高灵敏度电报接收设备,成功截获并破译了数条发自大同府,指向喀尔喀部内部个别贵族的密电。内容正是挑唆他们继续闹事,承诺事成之后给予支持。
人赃并获。
蓝玉亲自带兵,以雷霆之势控制了那几个被收买的贵族,并在阿鲁台面前出示了证据。阿鲁台又惊又怒,立刻表示喀尔喀部将永远效忠大明。
回程的马车上,蓝玉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林奇,由衷叹道:“林阁老,你这‘留声机’和‘截电文’的本事,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林奇睁开眼,淡淡道:“技术是工具,关键在于如何使用。有人用它播撒猜忌的种子,我们便用它传递皇帝的声音,戳穿阴谋的暗影。”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晋王殿下这次,手伸得太长了。”
一封密奏随即以最快速度送往金陵。信中,林奇并未直接弹劾晋王,只是将截获的电文密码和资金流向作为“北疆治安情报”如实上报。
养心殿内,朱标看着这份密奏,沉默良久。他提笔,在晋王请求增加北疆“抚慰”经费的奏折上,批了两个字:
“不准。”
而在津门格物院,赵士桢收到了徐尚庸从北疆送来的最新需求——一种更轻便、更隐蔽的无线电侦测设备草图。
他拿起炭笔,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北疆的暗流,正推动着技术以更快的速度,奔流向未知的远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