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比那更响。
陶盼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频率,“咚咚咚”地擂着鼓,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跟那本红得刺眼的房产证拜个把子。
【户主:陶盼弟】
这三个字,像三个烧红的烙铁,在她视网膜上烫出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她活了二十六年,听过最多的话是“盼弟,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盼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盼弟,你那个月的工资该寄回来了”。
她离过一次婚,前夫防她像防贼,工资卡密码她到离婚都没资格知道。
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小城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有十平米的小单间,一个不用担心被房东赶走,不用害怕被谁抛弃后无处可去的小窝。
可现在,许耀,这个海城第一海王,这个之前还骂她“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的狗男人,像丢一包纸巾一样,丢给了她一本……云顶天阙的房产证。
这是什么概念?
这相当于一个天天啃窝窝头的人,面前突然被怼了一桌满汉全席,还被告知:“吃,都是你的,连带厨子和餐厅,也都是你的了。”
感动吗?
眼眶里迅速聚集的水汽出卖了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人送过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感动之上,是更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和荒诞。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许耀是真的喜欢她。这不过是海王捕猎游戏里,最新鲜、也最昂贵的一个道具。等他新鲜感一过,这房子就会变成一座华丽的牢笼,提醒着她曾经有多么不自量力。
“不……”
陶盼弟猛地回神,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双手颤抖着,将那本价值连城的房产证和钥匙推了回去。
“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恐。
许耀死死盯着她,预想中的感动落泪、投怀送抱一个都没有,等来的又是这句“我不能要”。
他胸口那股邪火“噌”地一下,又被点燃了。
“你再说一遍?”他咬着后槽牙,桃花眼里布满了危险的红血丝。
“我……我真的不能……”
“陶盼弟!”许耀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吓得陶盼弟浑身一抖。
“你他妈是复读机吗?除了‘不能要’就不会说别的了?”他气得口不择言,一把夺过那本房产证,不是收回,而是发疯似的直接拍在她怀里,“老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收回来的道理!你不要?行啊!你现在就打开车门,把它扔马路中间去!我看着你扔!”
陶盼弟被他这副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吓傻了,抱着那本房产证,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掉下来。
许耀看她这副怂样,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开始启动他那套异于常人的霸总脑回路。
“你是不是嫌这套房子有别人住过?”他拧着眉,一脸严肃地分析,“也对,二手的不吉利。李骏!”
他吼了一嗓子,才想起来车里没别人,于是拿出手机,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秒接。
“许总。”
“云顶天阙A栋3201,对,就是我刚买的那套,立刻给我联系施工队,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去,把里面全给我砸了!从承重墙开始砸!不,把楼都给我推平了重建!”
电话那头的李骏:“???许总,您……喝多了?”
陶盼弟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不……不是的,房子很好,我……”
“那就是嫌楼层不好?”许耀挂了电话,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又自顾自地分析起来,“32楼,是不太行,视野不够开阔。这样,我把33楼到顶楼全买下来,给你打通,弄个空中别墅带私人停机坪,你看怎么样?”
陶盼弟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对话,而是在跟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钱多到发疯的病人对话。
“许耀……”她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对!老子就是有病!”许耀猛地凑近她,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那双猩红的桃花眼死死锁着她,“我他妈但凡正常一点,能看上你这个又土又倔还没良心的女人?!”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吼完之后,整个车厢再次陷入死寂。
他看着她那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和那双终于蓄满了泪水、像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睛,心口那股滔天的怒火,忽然就变成了一阵密密麻麻的、无处安放的疼。
他败了。
彻底败了。
他泄了气,高大的身躯颓然靠回椅背,抬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陶盼弟,我没想别的。”
“我就是……看不得你那副随时准备卷铺盖滚蛋的怂样。”
“我他妈就是想给你一个家,一个谁也抢不走,你自己就是户主,你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想把谁关在门外就把谁关在门外的家。”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乞求的脆弱。
“我给你一个不用再‘麻烦’的理由,够不够?”
“啪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陶盼弟的眼角滑落,砸在了那本红色的房产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许耀看着那滴泪,心像是被那温度狠狠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想去给她擦眼泪,可那双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笨拙地戳到了她的脸颊。
“别……别哭啊……”海城第一海王,第一次慌了神,语气都变得结巴,“你……你再哭,我……我真把这楼给你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