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兵谷深处,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大地的心跳。公输班枯瘦的手掌按在巨大的飞轮上,感受着澎湃动力透过钢铁传递而来的磅礴脉动。那尊五丈高的蒸汽巨兽平稳运转,精钢活塞沉稳往复,带动着十架水力锯床同时将合抱原木如豆腐般切开,木屑如飞雪般弥漫山谷。“君上,”公输班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狂热,“此非机器,乃工业神躯之筋骨!待老夫铸就‘弑神炮’之日,便是那装神弄鬼的祭坛轰碎之时!”叶宇站在灼热的气浪中,玄色王袍猎猎作响,眼中映着熔炉的烈火与蒸汽的白龙。荒北的工业心脏,第一次搏动出了改变时代的力量。
蒸汽的咆哮在藏兵谷中回荡三日不息。
三十七座熔炉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将漫天星斗都染上了一层铁锈般的暗红。滚烫的铁水在沟槽中奔流,工匠们赤膊穿梭其间,古铜色的脊背被热浪炙烤得油亮,又被蒸腾的汗雾笼罩。点将台上,叶宇负手而立,目光掠过轰鸣的锯木工坊、飞转的锻造机床,最终落在地形沙盘上被朱砂圈出的三处标记——黑石岭、赤铜峡、沉铁谷。荒北的筋骨已成,现在需要的是血液,是能让这具工业神躯真正活过来的矿脉之血!
“公输先生,”叶宇的声音穿透金属的轰鸣,“蒸汽之力已显神威,然无煤则炉火难继,无铜则枪炮难铸。荒北贫瘠之名,该破了。”
公输班手中矩尺轻点沙盘,一道青铜色流光没入代表黑石岭的标记:“君上所见甚是。老夫观此地山势,岩层叠压如龙脊盘卧,地火隐而不发,乃‘地肺蕴火’之相。若掘其肺腑,当有‘黑金’可燃万古!”他指尖又划向赤铜峡,“此处山岩赤红,寸草不生,每逢雷雨,崖壁隐现青绿锈痕,乃‘天雷锻铜’之兆。掘地三十丈,必有铜髓!”
三日后,黑石岭。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五千名矿工和三千大雪龙骑工程兵的脸上。张老三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望着眼前光秃秃的黑色山崖,心里直打鼓:“王爷说这石头能烧?比木炭还耐烧?”旁边扛着铁镐的王老五啐了一口:“老张,王爷啥时候诓过咱?说这黑石头能烧,那就肯定能烧!瞧见没?”他指了指山脚下那三台怪模怪样的铁家伙——那是公输班亲自督造、以蒸汽驱动的巨型破碎锤。粗壮的铸铁撞锤被蒸汽活塞推动着,正以令人牙酸的频率狠狠砸向山壁基岩!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山体微微震颤。坚硬如铁的黑色岩层在持续不断的暴力冲击下,终于绽开蛛网般的裂痕。碎岩如雨落下,很快堆积成小山。
“上!清碎石!”工程兵百夫长一声令下。张老三等人立刻推着改良的独轮矿车冲上去。车轮包覆着公输班设计的硬胶皮圈,在崎岖地面上依旧灵活。众人挥动铁铲,将崩落的碎石飞快装入车中,沿着新开辟的矿道运出。效率比以往全靠人力锤凿快了何止十倍!
然而,当矿洞向山腹深入三十丈时,异变陡生!
“水!地下冒水了!”前方传来惊恐的呼喊。
张老三挤过去一看,头皮瞬间发麻。刚刚被蒸汽破碎锤轰开的岩层裂隙中,浑浊冰冷的地下水正如同溃堤般汹涌喷出!不过片刻,已淹没了矿工小腿,且水位还在急速上涨。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岩粉的腥气弥漫开来。几个矿工躲闪不及被水流冲倒,呛得剧烈咳嗽。
“堵不住!根本堵不住!”负责此段的工头脸都白了,“这水是从石头缝里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工程兵试图用沙袋和木板封堵,但水流压力太大,刚垒上去就被冲垮。矿洞深处传来令人心悸的隆隆水声,仿佛山腹中藏着一片暗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矿洞。难道黑石岭的宝藏,要被这黄泉之水彻底淹没?
“禀君上!黑石岭主矿道遭遇地下暗河,涌水凶猛,人力难阻!公输先生已亲赴现场!”传令兵带着一身寒气冲入王府正殿,声音带着急切。
叶宇正与袁天罡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不良帅的斗笠微微抬起:“神庙的‘荧惑守心’之象已成,庆帝征发的六千童男女已秘密押入皇陵地宫。昨日地脉震动,血祭波动陡增三成。黑石岭之水……来得蹊跷。”
叶宇落下一子,声音冷冽:“神庙的手,伸得太长了。想用地下之水,浇灭我荒北崛起的炉火?”他看向殿外风雪,“备马!去黑石岭!本王倒要看看,是神罚的黄泉厉害,还是我人定胜天的工业伟力更强!”
黑石岭矿洞深处,已是一片泽国。
浑浊的水流淹至腰间,寒气刺骨。矿工们瑟瑟发抖地挤在较高处的岩架上,望着仍在疯狂喷涌水柱的岩壁裂缝,眼中满是绝望。公输班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花白的须发被水汽打湿,紧贴在脸上。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冷刺骨的岩壁,又按了按脚下剧烈震颤的地面,眼中精光爆射:“不是天然暗河!水脉走向被人为改道了!好狠的手段,这是要断我荒北命脉!”
“先生!王爷到了!”
叶宇一身玄甲,踏水而来。龙渊剑悬于腰间,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威压,所过之处,翻涌的水流竟稍稍平复。他看了一眼公输班:“可能解决?”
“能!”公输班斩钉截铁,手中矩尺猛地指向洞口方向,“把三号蒸汽锤给老夫拆进来!再运十根无缝铁管,要最快的速度!”
命令如山。三千工程兵如同精密的机械般运转起来。深陷泥泞的蒸汽破碎锤被拆卸成核心部件,由力士肩扛手抬,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运入矿洞深处。无缝钢管被一节节铆接,如同一条钢铁巨蟒,从洞口蜿蜒而入。
公输班立于水中,矩尺在虚空急速勾画,一道道青铜色符文烙印在拆解下来的蒸汽锤汽缸内壁。原本用于破碎的撞锤结构被彻底改造,巨大的双动式蒸汽活塞被重新组装,连接上粗长的抽水泵杆。
“以火克水,以阳镇阴!此乃‘地藏擒龙机’!”公输班声若洪钟,元婴境的修为全力鼓荡,周身散发出炽热气息,脚下冰冷的积水竟开始微微沸腾,“点火!开闸!给老夫把这黄泉之水,抽干!”
炽热的煤炭被投入改造后的蒸汽锅炉,火光映照着公输班肃穆如神的脸庞。
呜——!
汽笛长鸣,撕裂了矿洞中的死寂。狂暴的蒸汽推动着改造后的双动活塞,带动连接泵杆的铸铁柱塞,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往复运动!
轰隆!轰隆!轰隆!
每一次柱塞抬起,都产生巨大的负压,浑浊的地下水被疯狂抽吸入底部阀室!每一次柱塞压下,强大的压力将水流通过无缝钢管狠狠挤压出去!三台被改造的“地藏擒龙机”同时开动,如同三头钢铁巨兽在咆哮!粗大的钢管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喷涌出的水柱如同三条狂暴的水龙,冲出矿洞,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白练,狠狠砸在远处的山岩上,溅起漫天水雾!
“抽…抽上来了!水被抽出来了!”挤在岩架上的张老三指着洞口方向,激动得语无伦次。矿洞内的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脚踝…小腿…膝盖…不过一炷香时间,众人已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岩壁裂缝中涌出的水流,在强大的抽吸之力下变得断断续续,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毒蛇!
“神迹!这是王爷和公输先生赐下的神迹啊!”矿工们看着那三台轰鸣的钢铁巨兽,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冰冷的泥水中,朝着叶宇和公输班的方向叩拜。工业的力量,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展现在这些朴实的荒北汉子面前,击退了他们心中如同天威般的“黄泉之水”!
就在水位降至安全线时,公输班目光如电,猛地看向岩壁那道最大的裂缝深处:“给老夫碎开!”他手中矩尺隔空一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铜色符印狠狠打入裂缝!
轰咔——!
岩壁应声炸裂!预想中汹涌的水流并未出现,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黑色岩层!
“煤!是煤!好厚的煤层!”经验丰富的老矿工扑到岩壁前,颤抖着手抚摸着那乌黑发亮的岩层,指甲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灰黑色印记,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焦油气息。那黑色深沉如墨,质地细密,远非地表那些零散的劣质煤矸石可比!
几乎同时,另一侧负责清理碎石的工程兵也发出惊呼:“王爷!这边岩层剥落后,有绿色铜锈!下面…下面全是青金矿脉!”
叶宇走到被蒸汽抽水机抽干水后显露的岩壁前,龙渊剑铿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大片黑色岩石被整齐削落。断面之下,乌黑油亮的煤层厚达数丈,如同大地的黑色血脉,绵延深入山腹!而在另一侧新开凿的支脉中,剥离了表层的赤褐色岩石后,暴露出的矿脉呈现出绚丽的孔雀绿与靛蓝交织的斑纹,正是高品位的铜矿!
“天佑荒北!天佑王爷!”狂喜的呼喊声响彻矿洞。张老三等人抱起沉重的煤块和闪耀的铜矿石,如同抱着最珍贵的宝藏。有了这无尽的“黑金”与“青金”,荒北的熔炉将永不熄灭,枪炮将源源不断!
百里之外,南庆皇陵地宫深处。
血红色的六芒星图在幽暗中闪烁,六千童男女的哭喊声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祭坛之外。庆帝赤脚踏在冰冷的阵纹上,脚下是由鲜血绘制的诡异符文。一名神庙使者正将一枚跳动着的、布满紫色血管的肉瘤按向庆帝的胸口:“陛下,此乃‘荒神之心’,以血肉饲之,可得搬山之力,驭水之能……”
突然!
噗嗤!
使者脸上覆盖的无面白色面具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下非人的复眼结构,无数细小的眼珠疯狂转动,闪烁起紊乱的红光!“警告!检测到位面规则级扰动…能量源坐标:荒北黑石岭…干扰类型:地脉水元剥离…威胁等级:弑神!”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庆帝脑海中炸响!
“呃啊!”庆帝惨叫一声,胸口尚未按实的“荒神之心”剧烈抽搐,反噬的力量让他踉跄后退,喉咙一甜,喷出一口暗红的逆血!脚下庞大的血祭法阵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抽取童男女生命力的进程被强行中断!
“不可能!!”庆帝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嘴角还挂着血丝,死死盯着荒北方向,眼中第一次露出超越权谋的惊惧,“区区凡俗矿洞之水…怎能撼动神恩血祭?!”
黑袍的枯槁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声音干涩如骨节摩擦:“有异物…正在强行抽取地脉水元之力…此乃窃取天工之罪!陛下,荒北已成神罚之靶,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