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露在外面的一角被乳白液体浸透,那滴液体还在往上爬,像有根看不见的线吊着。陈三槐盯着它,右眼一热,一滴金泪落进火盆。
火没烧起来。
灰却动了。
灰烬浮空,拼出三十个点,围成个圈,中间是地窖入口。每一点都标着编号,和洗眼液瓶底的一样,Yh-001到Yh-030。最中心那点微微跳动,像在呼吸。
林守拙蹲下,用纸扎童男的眼眶当放大镜看:“这不是坟?是阵法?”
“是太阳能骨灰盒。”陈三槐把火盆踢翻,灰烬落地前被他一把抓进掌心,“吸月光,攒阴气,最后把债主的名字刻成碑文,等轮回启动,魂就自动归位。”
他摊开手,灰里夹着一片纸灰,烧得只剩半边字——“槐”。
林守拙抬头:“他们想让你死在别人坟里?”
“不。”陈三槐把灰抹在道袍前襟,“是让我死在自己坟里,三十次。”
他转身进屋,从当铺柜台抽屉里翻出一把铜钥匙,锈得厉害,齿纹像是被牙啃过。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把锁匠工具,能开所有阴契封印。他没看林守拙,直接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
“城南。”
“就穿这双露脚趾的鞋?”
“脚底有灰线。”陈三槐低头看了眼,“走哪儿都算踩在阵眼上。”
城南新坟排得整齐,碑石泛青,每块都嵌着巴掌大的光伏板,正对着月亮。陈三槐走到第一座碑前,碑文刻着:陈三槐之墓,享年二十六。
他笑了。
“还挺准。”
林守拙绕到碑后,突然“啧”了一声。碑背有道刻痕,半截纹路,像是招魂幡的边角。他掏出随身带的纸折罗盘,指针疯转,最后停在东北方向。
“有人用招魂术逆向导引魂魄,把你的名字焊进碑文。”
“王寡妇的手法。”陈三槐用狗牙元宝划破指尖,血滴在碑面。石头发烫,浮现一层虚影:富商跪在碑底,陆离站在旁边,手里判官笔一点,碑底多出一行小字——“魂契复刻,七日轮回”。
林守拙倒抽一口冷气:“他们要复制你的魂?”
“不是复制。”陈三槐弹出算盘珠,击向碑顶光伏板。珠子撞上,板面一闪,北斗七星状的光纹掠过,碑文瞬间褪色,底下露出一行小字:“轮回七日,魂归骨灰。”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突然笑了:“他们不是要我死,是要我活着进骨灰盒。”
林守拙:“什么意思?”
“活人进骨灰盒,魂被锁在太阳能板里,白天充电,晚上放债。”陈三槐把算盘收进袖子,“这叫死亡轮回——死不了,也活不好,每天被抽一次阴气,当利息。”
林守拙:“谁想出这招的?”
“会计。”陈三槐往下一蹲,从碑缝里抠出一粒黑色颗粒,放在掌心,“地府首席会计师,最爱搞分期付款。”
他起身,沿着坟圈走了一圈,每座碑都刻着他名字,生卒年月不同,最长的写到享年五十八。走到第七座时,他停了。
这座碑的光伏板裂了道缝,里面没装电池,而是塞了根纸扎太阳花的残瓣。
“你的?”
林守拙摇头:“我那朵在当铺。”
陈三槐把残瓣捏碎,指尖沾了点花芯灰,抹在右眼。视野一变,他看见一条阴气流从坟地中心升起,顺着月光往上,最后消失在云层里,像被什么吸走了。
“他们在往天上送东西。”
“天庭?”
“不。”陈三槐擦掉眼灰,“是往地府送数据——我的死亡数据。”
他转身就走。
林守拙追上来:“你不砸了它们?”
“砸了?”陈三槐回头看了眼坟圈,“这是证据。他们想让我当阵眼,我就当得明明白白。”
当铺后院,火盆重新燃起。陈三槐把那片残瓣扔进去,火光一闪,花芯里弹出个东西——微型骨灰盒,指甲盖大小,表面刻着“Yh-001→Yh-030”。
林守拙用镊子夹住,撬开盒盖。
里面是一缕黑发。
陈三槐用母亲布鞋底碰了下,鞋底残花梗发烫,黑发突然扭曲,浮现出细小符文——债务绑定符,阴曹地府内部专用,外流一条判十年。
“陆离的头发。”林守拙眯眼,“他把自己的发丝种进阵法,反向绑定你的魂?”
“不止。”陈三槐把洗眼液残液倒进火盆,把黑发悬在上方。液体沸腾,冒出一缕影:陆离在暗室伏案,笔尖蘸朱砂,写的是《陈三槐代偿协议》,落款日期是七天后。
林守拙:“他在预支你的死?”
“预支不算新鲜。”陈三槐把骨灰盒塞进算盘夹层,“新鲜的是,他用自己当担保人。”
他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了半边。光伏板在坟地里微微发亮,像一群睁着的眼睛。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他说,“是要我活着当电池。”
林守拙:“怎么破?”
“反向吸。”
“拿什么吸?”
“祖坟的土。”
林守拙愣住:“你疯了?那是你家祖坟!”
“正好。”陈三槐从当铺后墙挖出一坛土,坛子上贴着“陈氏祖脉”,封泥还带着太爷爷的指纹,“他们用我的名字刻碑,我就用祖宗的土扎灯,围一圈,把阴气吸回来。”
林守拙看着他扎纸 lantern,每盏都填进一把祖坟土,底部画个反向符。三十六盏,正好围坟地一圈。
“你这是要抢地府的充电宝?”
“不。”陈三槐点燃第一盏,“我是要让他们知道,祖宗的土,比太阳能耐烧。”
纸 lantern 一盏盏亮起,火光摇曳,围成个圈。当最后一盏点燃时,坟地中央突然一震,光伏板集体闪烁,阴气流中断,云层里的吸力消失了。
林守拙松了口气:“成了?”
陈三槐没答。
他右眼又热了。
一滴金泪落下,没进火盆,而是悬在半空,映出火光中的倒影——那火光里,闪过一个画面:VR导航界面,标注着“第18层地狱·魂力试验区”,角落有行小字:“测试对象:Yh-001至Yh-030,状态:激活中”。
他伸手去抓那滴泪。
泪珠落地,火光一闪,画面消失。
林守拙:“你看见什么了?”
“技术部。”陈三槐低头看自己掌心,金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淡痕,像铜锈,“有人在拿这些骨灰盒做实验。”
他抬头看向坟地,光伏板还在亮,但光弱了,像是被什么吸走了能量。
“他们不是要我死。”他说,“是要我活着,当永动机的燃料。”
林守拙:“谁?”
陈三槐没答。
他从算盘夹层抽出那张王寡妇给的纸,上面写着“往生券兑换率:1:∞”。他蘸了金泪,在背面写了个新公式:
“死亡轮回 = 活人 x 太阳能 x 无限债务”
写完,他把纸贴在当铺账簿首页。
账簿上的字迹停止了逆流。
林守拙看着他:“你打算用无限兑换率反杀?”
“不。”陈三槐把账簿塞进地窖缝隙,正好压住那瓶洗眼液,“我是要让他们知道,活人进骨灰盒,不等于死人。”
他转身回屋,从床底拖出一口旧木箱,打开,里面是三十六双纸扎鞋,每双鞋底都贴着祖坟土。
“你干嘛?”
“下葬。”陈三槐开始穿鞋,“我得去自己的坟前,走一遍轮回。”
林守拙:“你疯了?那是陷阱!”
“我知道。”陈三槐系好最后一双鞋带,抬头,“但陷阱里要是多了个活人,就不叫陷阱,叫充电站。”
他走出当铺,月光照在三十座坟上,光伏板微微嗡鸣,像在等待。
林守拙追到门口:“你真要去?”
陈三槐停下,右眼又流下一滴金泪,落在脚边。
泪珠没散。
它滚向第一座坟,像有意识,像在带路。
陈三槐抬起脚,踩进那滴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