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脚尖踩在枯骨平原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低头看了眼脚下,骨头断口处还沾着灰白的霜花,像是谁撒了层糖粉。
“这地方真该改名叫殡仪馆后花园。”杨石头蹲下身,用夜壶敲了敲一截大腿骨,“空响音挺准,能当编钟使。”
没人接话。林守拙正盯着纸船化成的最后一缕黑烟,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像是想再捏一张符纸,又放弃了。
石门上的“债主在此”四个字,在风里微微发亮,像被谁抹了层荧光漆。陈三槐眯起眼,右眼开始流泪,水珠滴落在门槛前,映出一片蛛网般的红丝线——那是命格线,每一根都通向一个死局。
“绕过去。”他低声说,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乌鸦的眼眶突然亮起,判官笔形状的眼睛盯住他,笔锋一转,一道红线从天而降,划破空气,擦着他耳畔掠过,钉进地面。
“你走错路了。”陆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却像在讲金融报告,“这一条是‘病逝’,下一条是‘溺亡’,再下一条……”
陈三槐没停,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数着心跳调整步伐,左眼微眯,看清每根命格线的走向。林守拙跟在后面,手里多了张折叠好的纸船,船头乌鸦的翅膀在风中颤动,像随时会飞起来。
“归途令。”林守拙低声道,“它能带你回来,但不能保你不死。”
“那就别死。”陈三槐回了一句,伸手拨开一根横在面前的红线,指尖刚触到线头,一股寒意顺着胳膊爬上来,让他想起小时候被祖宗骂醒的那个雨夜。
纸船轻轻飘起,载着他们穿过密布的命格网。每绕过一条死线,空气中就多了一股烧纸钱的味道,混着檀香和机油味,呛得人鼻腔发酸。
“我闻到辣条味了。”林守拙忽然开口。
“他也来了。”陈三槐答。
石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间巨大的静室,四壁由青铜铸成,地面铺满黑白棋子,每颗棋子底下都压着一块刻有姓氏的木牌。最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摊开一本泛黄的族谱,墨迹未干。
陆离坐在那里,穿着黑色长袍,判官笔搁在手边,嘴角挂着那种职业性微笑,像是银行客户经理在推销理财产品。
“欢迎回家。”他说。
陈三槐扫了一眼族谱,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写在最末端,下面还留着空白,等着填上死亡日期。
“你要下棋?”他问。
“博弈命运。”陆离指了指地上那些棋子,“每落一子,就消耗一段家族香火命脉。赢的人,可以决定输家的命运。”
“我不玩这个。”陈三槐从怀里掏出一份合同,阴债契约,盖着太爷爷的印章。
“你可以不玩。”陆离微笑,“但你的祖先们,已经在等你了。”
地面的棋子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的脸——是他曾祖父、高祖父、太公、老叔爷……每个都是陈家先祖,魂魄被封印在棋子里,眼神呆滞,嘴唇蠕动,仿佛在说什么。
“你爸小时候尿床的事儿我都知道。”陆离继续道,“要不要听听?”
陈三槐没理他,把合同摊开,折成棋盘大小,放在案几上。
“债务关系也是契约。”他说,“你用命格做筹码,我就用阴债当赌注。”
陆离的笑容终于裂开一道缝。
“有意思。”他说。
林守拙站在一旁,手指快速翻动,活字印刷术在他掌心旋转,拼出几个模糊的字。他咬破指尖,在纸船上写下《往生咒》的开头,然后将扩音器绑在船尾。
“准备好了。”他说。
“放。”陈三槐落下一枚黑子。
棋子落地,整间屋子震了一下,族谱上的墨迹开始流动,像是要重新排列组合。陈三槐右眼的泪水不断涌出,模糊了视线,但他仍能看清陆离的动作。
“你也知道,阴阳账务从来不是公平的。”陆离轻声道,“我给你利率优惠,你给我香火延续。”
“我不需要利息。”陈三槐反手拍下另一枚黑子,“我只要本金。”
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是计算器按键。
林守拙启动扩音器,机械兵俑的舞曲从纸船上炸响,节奏强劲,带着电子鼓点。陆离眉头皱了皱,手中的判官笔微微晃动。
“你这是作弊。”他说。
“这是干扰。”林守拙冷笑。
族谱上的名字开始跳动,有些甚至自己换了位置。陈三槐趁机连落三子,逼得陆离不得不回防。他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冰冷的计算神情。
“你以为你能赢?”陆离声音沉了下来,“你只是另一个我。”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摸了摸眼角的泪痕。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不会按你的规则来。”
他忽然抽出一枚白子,扔向空中。棋子在半空炸裂,释放出一团幽蓝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陆离瞳孔一缩。
“你漏算的一笔。”陈三槐道。
火焰落地,燃起一圈诡异的符文,正是之前那块符咒尿不湿上的图案。林守拙立刻调转扩音器方向,让舞曲频率与符文共振。
陆离猛地站起身,判官笔一挥,想要切断能量流动,却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
石门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砸碎了镜子。
张黑子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变形,从中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握着一面令牌。
“地府金融危机提前触发。”黑无常的声音响起,“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陆离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怎么敢……”他咬牙切齿。
“因为你是我的弟弟。”黑无常冷笑道,“而我们都被一个人骗了二十年。”
令牌一挥,裂缝撕开,一阵狂风卷入静室,吹散了棋局,也掀翻了族谱。
陈三槐踉跄一步,抓住案几稳住身形。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脱落,飘向空中,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现在。”他抬头看向陆离,嘴角扬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陆离没有回答。他的笑容不见了,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陈三槐,像是在看一个即将破产的借款人。
静室开始崩塌,石壁裂开,露出外面的风暴带。
“走!”林守拙喊。
众人跃入裂缝,身影消失在风中。
最后一片瓦砾落下时,陆离轻轻吐出一口气。
“游戏还没结束。”他说。
他拾起地上一枚残破的棋子,上面依稀还能看出“陈”字。
他将棋子放进衣袖,转身走入黑暗。
只留下一句低语:
“下次见面,我要你押上整个阴阳两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