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的刃口还在泥里卡着,陈浩用脚跟踹了下锹背,总算把它拔出来。雨水已经连成片,砸在肩膀上像有人拿小锤子轮流敲。他甩了把脸上的水,眯眼往前看,沟渠的轮廓在雨幕里只剩一道模糊的洼痕。
“坡度偏差零点三。”娜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机械臂正对着前方投出一道淡蓝线条,贴着地面延伸出去,“按数据库最优方案,这里需要再挖深十五公分。”
“你这数据是拿干燥土层算的吧?”陈浩喘着气,“现在这地,挖一锹塌半边,我都快给它修成斜坡滑梯了。”
“建议使用护壁支撑。”她顿了顿,“废弃鸡舍南侧有三块完整木板,可拆解利用。”
陈浩抹了把眼睛,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雷声滚过,像是谁在天上推一堆生锈铁皮。他没说话,转身就往鸡舍方向走,一脚踩进个水坑,泥浆直接灌进鞋帮。
鸡舍门歪在一边,他拽下两块还算结实的木板扛上肩,回来时腿已经有点打飘。不是累的,是泡的。裤腿吸饱了水,沉得像挂了沙袋。他把木板沿着沟边插下去,用锹背夯了几下,勉强立住。
“有效。”娜娜扫描后确认,“边坡坍塌风险降低四成。”
“那我是不是该申请个工程奖?”他咧嘴一笑,接着又是一铲子下去,“或者至少发双雨靴?我现在这双,走路能养鱼。”
雨越下越大,地表径流开始汇拢,顺着新开的沟道往前淌。起初只是细流,几分钟后就已经有了点气势。陈浩站在高处看着水流逐渐顺畅,心里那根绷着的弦松了半寸。
“地基渗压下降百分之六十二。”娜娜调出监测图,“当前排水效率达到预期七成。”
“七成也比没有强。”他拄着锹柄喘气,“总不能指望老天爷配合我们施工进度,说下两小时雨就绝不多一分钟。”
话音刚落,娜娜的警报灯突然闪红。
“上游汇水区出现异常阻塞。”她光学镜头迅速聚焦远处,“检测到直径一点八米的石块与断木堆积,已形成局部堰塞。”
陈浩扭头看去,原本该往下流水的方向,水面正一点点抬高,像锅快要煮开的水。
“堵了?”他皱眉,“那咱们这沟不是白挖?等于是给人家修了个蓄水池。”
“若不及时疏通,预计四十分钟后积水将漫过临时堤坝,倒灌回粮仓区域。”
“行,真会挑时候。”他活动了下手腕,拎起铁锹就往上游走,“反正也没干地方可湿了,干脆泡个透。”
泥地吸了水,每一步都像在和鞋拔河。走到半路,娜娜忽然伸手拦了一下。
“注意脚下,土壤承重已降至临界值。”
“知道了。”他绕开一片明显下陷的泥洼,“你要再有导航功能,干脆报个语音提示:‘前方三步,请左转,避免陷入人生低谷’。”
她没接话,只是默默调整照明角度,帮他看清前面的路。
堵塞点在一处缓坡下方,巨石卡在两棵树之间,上面压着半截断裂的树干,像个天然的拦水坝。水流已经在后面积了快一米深,水面平静得诡异,底下却暗流涌动。
陈浩站定,把铁锹插进石头边缘的泥缝里,用力一撬。石头纹丝不动。
“硬货啊。”他嘀咕一声,换了个角度,蹲下来用肩膀顶住锹柄根部,整个人往后压。
“结构松动。”娜娜观察着,“右侧泥土出现位移。”
“别说得那么吓人,我这叫科学施力。”他又加了把劲,额头青筋跳了两下。
“咔”一声闷响,石头终于偏了一点,泥水哗地从缝隙里挤出来。
“动了!”他喘着笑,“看见没,人力胜天工,古人都这么写的。”
话没说完,一股更大的水流猛地冲开缝隙,带着泥沙直扑下来。他本能往后退,脚底却一滑,整个人摔坐在泥里。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轰”的一声,整段用沙袋垒起来的临时堤坝被冲垮,浑浊的洪流像挣脱缰绳的野兽,咆哮着漫过地面。
陈浩连滚带爬往后蹭,手胡乱抓着,终于抠住一根裸露的树根才没被卷走。他趴在地上,胸口起伏,嘴里全是泥腥味。
“左侧边坡完全失稳。”娜娜的声音穿透雨幕,“水流路径改变,正朝粮仓方向偏移。”
“我知道朝哪!”他翻身跪起,抹了把脸,“现在说这个有用吗?!”
他回头看向沟渠入口,原本清晰的引水道已经被泥沙掩埋大半,新挖的渠道眼看就要报废。
“必须重建导流。”娜娜快速分析,“现有工具效率不足,建议启用备用方案——利用地形落差,制造人工泄洪口。”
“怎么造?拿脑袋撞山撞出个洞?”
“西北侧有天然凹地,宽约两米,深一点五米,可作为分流槽基础。”
陈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地势确实偏低,但全是碎石和烂泥,连个像样的坡都没有。
“你是让我现在去挖一条新河?”
“时间窗口剩余二十七分钟。”
他盯着那片洼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冷得像冰渣子。
“行。”他咬牙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泥,“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包工头了。这次就算挖到断气,也得让这破水知道谁才是老板。”
他拖着铁锹往西北走,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娜娜紧跟在侧,肩灯照亮前路,机械臂不断微调投影路线。
到了凹地处,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刨。泥太软,锹刃经常打滑,有时一铲下去只带起一团稀糊。他干脆扔了锹,用手扒开表面浮泥,再用锹尖凿硬底。
“坡度需维持在一比八十。”娜娜提醒。
“我现在只想让它通就行,你还讲什么美学比例?”
“这是排水效率的关键参数。”
“关键是我手快抽筋了!”他甩了甩酸胀的手指,继续挖。
雨水不停往坑里灌,刚清出一点深度,又被泥流填平。他急了,索性把旁边一块半埋的石板拖过来,斜着架在坑口,做成简易导流板。
“有效。”娜娜点头,“水流开始沿新路径移动。”
陈浩喘着粗气,看着浑水顺着石板滑进洼地,再缓缓流向更远的低谷。虽然流量不大,但至少没再往粮仓方向跑。
“算你赢一次。”他靠着石板坐下,腿抖得停不下来。
“上游主堵塞仍未解除。”她说,“若不处理,后续仍有二次溃流风险。”
他抬头看了眼天,雨没停的意思,反而更大了。
“你还想让我回去再拼一把?”
“根据体力评估,你已接近极限。”
“那你提这个干嘛?故意折磨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你这话说的,跟系统提示‘电量不足百分之五’一样讨嫌。”
他撑着石板慢慢站起来,双腿像两根冻僵的钢筋。他知道不能再拖,一旦夜间降温,泥地结壳,明天更难动工。
他重新抄起铁锹,一步步往堵塞点走。
水势比刚才更猛,冲刷着巨石周围的泥土。他绕到侧面,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落脚点,把铁锹插进石缝底部,准备最后一次发力。
娜娜站在稍高的位置,光学镜头锁定水流变化。
“注意,土层含水量已达饱和,任何剧烈震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崩塌。”
“收到。”他低声说,双手握紧锹柄。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往上撬。
石头晃了一下。
紧接着,地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
树根发出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
陈浩眼角余光瞥见左侧泥土开始滑动,他想收力,但已经晚了。
整块堆积结构突然松动,巨石轰然翻滚而下,砸进暴涨的洪流中,激起一人高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