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工坊的灯刚亮,陈浩就推门进来,嘴里叼着半块压缩饼,手里拎着一把还没擦干净的卷尺。他脚步带风地冲到工作台前,把饼往旁边一搁,油渍立刻在木头上晕开一圈。
“开始了啊!”他拍了下桌子,震得娜娜终端屏幕闪了闪,“昨晚睡得咋样?”
“我不睡觉。”她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三维结构图,“模型组装流程已准备就绪。”
“哦对,你不用睡。”他挠挠头,顺手抄起电锯,“那我可得替你多使点劲儿。”
两人分工明确,他负责粗加工,娜娜把控精度。轻质硬木被切成标准扇叶,边缘打磨光滑,支架用金属角码加固,轮轴穿入轴承时还上了点润滑脂。整整两个小时,木屑飞了一地,陈浩的额头上也冒了汗珠,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
“这玩意儿比我初恋还费心思。”他喘着气扶正最后一片叶片,“你说它要是转不起来,咱能不能告水流诈骗?”
“不能。”娜娜将固定螺栓拧紧,“但可以归因为设计参数偏差。”
“说得跟法院判词似的。”他嘟囔着退后几步,双手叉腰盯着成品,“行了,看看咱们的第一个水车祖宗长啥样。”
模型直径四十厘米,八片叶片呈放射状排列,装在测试架上像个迷你摩天轮。水管接通水泵,水槽注满清水,一切就绪。
“启动吧。”他说,声音里藏着一丝紧张。
娜娜按下开关。
水流缓缓涌来,轻轻撞上叶片底部。轮子晃了一下,歪歪斜斜地转了半圈,发出“咯噔”一声,像是骨头错位。接着,轴心剧烈抖动,叶片蹭到支架边缘,摩擦声刺耳响起,不到三秒,彻底停住。
“……嗯?”陈浩凑近,“再试一次?”
第二次,他们调高了水流速度。轮子转动稍快了些,勉强转了一整圈,但在第二圈时突然偏移,叶片卡进导流板缝隙,直接锁死。
第三次,降低流速,放慢冲击角度。结果更糟——几乎没动,只在原地微微颤了两下,像条缺氧的鱼。
“完犊子了。”陈浩一屁股坐在小凳上,拿起记号笔在膝盖上划拉,“三个方案全翻车,比我家高考成绩还惨。”
娜娜已经调出慢动作回放。视频里,水流撞击叶片的位置每次都不一样,有的打在根部,有的滑向尖端,受力极不均匀。轮体晃动幅度随着旋转逐渐增大,最终导致结构失衡。
“问题不在组装。”她说,“是水流分布不稳定。”
“可咱们不是照着仿真做的吗?”他皱眉,“你不是说这河能推3.5千瓦?”
“那是真实河道的数据。”她点开昨夜生成的报告,“我们现在用的是人工泵送系统,压力波动大,流量不恒定,无法模拟自然流态。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咱们拿个自来水龙头,假装它是长江黄河?”
“准确率约百分之六十一。”
“还挺给面子。”他仰头靠墙,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所以现在咋办?难道非得等哪天下暴雨,咱俩跳河里测数据去?”
“不必。”她手指轻敲桌面,“我们需要测量工具,能实时采集流速、压强和扰动频率的设备。有了真实输入,才能修正模型。”
“有这种东西?”
“库存记录显示曾有一台多功能水文传感装置登记入库。”
“那还不赶紧拿出来?”
“最近维护时间是三年前,当前状态未知,位置未标记。”
陈浩沉默了几秒,低头看着脚边散落的木片。他捡起一块废料,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方框,写上“测水神器”,又画了个箭头指向水车模型,打了个叉。
“早知道就不急着动手了。”他自嘲一笑,“我还以为这次能当回发明家,结果连轮子都哄不好。”
“失败是排除错误选项的过程。”她说,“目前我们已确认:现有模拟环境不足以支撑有效测试。”
“你还真会安慰人。”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木屑,“行吧,连泡面都要看火候,做水车也得讲‘水质’。”
他走到终端前,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警告提示:【输入参数缺失】【扭矩输出异常】【建议补充实地测量数据】。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你说的那个测量仪?”
“是。”
“它大概长什么样?带屏幕吗?有没有电池?”
“具备触控界面,内置能源模块,外壳为防水合金材质。”
“听着像科幻片里的道具。”他摸着下巴,“基地这么大,咱从哪儿找起?”
“历史日志显示,高精度科研设备多存放于封闭储藏区。”她调出区域分布图,“b7号舱可能性较高。”
“b7?”他眯眼看了看,“那不是堆报废零件的地方吗?上个月我去翻过电线,差点被老鼠追着咬。”
“设备若处于休眠状态,外观可能与普通金属箱无异。”
“也就是说,咱们得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找一个不知道会不会亮的盒子?”
“逻辑成立。”
陈浩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最后一片掉落的叶片,轻轻放回工作台上。他望着那个没能转动的模型,忽然笑了一声。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能折腾?”他低声说,“昨天还想着靠这玩意儿给我宿舍装风扇,今天就连风扇的爹都没见着。”
“你的尝试频率高于平均水平。”她说,“三个月前你连螺丝刀都不会握。”
“现在我能自己切木头了。”他扬了扬手里的卷尺,“进步虽小,好歹没退步。”
她没回应,只是将本次测试的所有数据打包归档,标签命名为:【V1.0-测试失败-原因待查】。
工坊里安静下来。水泵停止运转,水槽中的水面渐渐平静,映出屋顶的灯管和两人模糊的倒影。陈浩站在测试架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支架横梁,节奏忽快忽慢。
“其实吧,”他忽然开口,“我一直觉得搞发明就是画个图,做个样,然后‘哗啦’一下就成了。可现在才发现,光让水好好推一下轮子,都得先问它脾气好不好。”
“工程的本质是不断逼近真实。”
“听上去很累。”
“但比空想可靠。”
他咧嘴笑了笑,转身抓起记号笔,在模型底座侧面写了四个字:“等你回来”。
然后直起身,看向娜娜:“你说的那个测量仪……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翻翻老仓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