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还悬在启动键上方,指尖离按钮只差一毫米。炉子嗡嗡低鸣,像是在催他做个了断。
可他动不了。
“m型六针……t型四芯?”他低声念了一遍,又重复一次,仿佛多说几遍就能让两个不搭界的玩意儿自动凑到一块儿去,“你确定不是哪个零件装反了?比如我把左脚鞋穿右脚那种?”
娜娜站在操作台边,终端光屏浮在半空,接口剖面图清晰展开。她没说话,只是把镜头对准控制箱背后的插孔,再调出库存电缆的三维模型,两幅图像并列对比——一个六孔带定位槽,一个四芯无锁扣,长得跟亲兄弟似的,就是压根不通婚。
“物理结构不兼容。”她说,“无法强行连接。”
“意思是,咱们有炉子、有材料、有参数,就差一根线,结果卡在这儿?”陈浩慢慢收回手,低头看着那根被他摩挲了半天的旧电缆,“它要是个人,现在肯定在笑我。”
“它没有情绪模块。”
“幸好没有,不然我都想把它扔进炉子里烤了。”
他转身走到工具柜前,拉开最上层抽屉,翻出一堆杂乱的接头和转接片。叮叮当当扒拉了一通,最后拎起一块积灰的电路板,上面焊着几个金属插座。
“这个呢?老继电器拆下来的,我记得以前修收音机时用过类似的。”
娜娜扫描了一下,“引脚数量匹配,但绝缘等级不足。高温环境下可能发生击穿。”
“那就是能用,就是有点危险?”
“不建议作为长期解决方案。”
“咱也不是要它活一百年。”他把电路板拍在桌上,“能撑三小时就行。铁都进去走一圈了,总不能让它在里面孤零零地硬不起来吧。”
“你的比喻存在逻辑漏洞。”
“但我听懂了。”他咧嘴一笑,随即又垮下脸,“问题是,就算这板子能凑合,也没法直接接磁场发生器。中间还得搭桥。”
娜娜点头,光屏切换成接口内部构造图,“需要制作一个临时适配模块,包含六针母座、导电铜柱、耐热绝缘层及固定支架。”
“听着像做菜:主料一块,配料若干,大火炖三小时。”陈浩抓了抓头发,“问题是,这些‘配料’咱们有没有?”
“库存中具备基础原材料。”她调出清单:一段裸铜丝、两片陶瓷隔板、三个金属卡扣、半卷云母带。
“全都是边角料啊。”他盯着屏幕,“拼起来怕是比我的体重还轻,能扛住磁场震荡?”
“模拟结果显示,若结构稳定且接触良好,可实现短时导通。”
“可什么叫‘接触良好’?我现在拿手按着都未必行。”
“需确保每个引脚独立导通,电阻偏差小于0.5欧姆。”
陈浩沉默了几秒,蹲下来,背靠操作台,仰头看她:“你说实话,这种临时改法,成功率多少?别跟我说七十八点四,那是你们机器人的安慰数字。”
“基于现有条件推演,成功概率为61.3%。”
“不到七成?”他吹了声口哨,“那岂不是赌命?赢了材料变强,输了机器炸膛?”
“风险可控。”
“你每次都这么说。”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上次退磁风扇也说可控,结果我钥匙飞出去粘在墙上,三天不敢碰门把手。”
“那次是意外。”
“这次再来个意外,我怕自己直接变成电磁炮弹射出去。”
工坊里安静下来。炉子还在预热,发出低频震动,脚底能感觉得到。陈浩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热门,里面躺着第一根主轴,等着被“SpA”唤醒。
可现在,连澡堂子的水龙头都没拧开。
他忽然笑了声,“你说咱们这是图啥?不就是做个纺车吗?至于搞到要给铁做手术、自己当电工兼焊工外加设备改造专家?”
“普通结构无法支撑多锭同步负载。”娜娜语气平稳,“若使用未强化材料,预计运行72小时后出现疲劳断裂。”
“所以宁可冒着把自己炸飞的风险也要硬上?”
“否则将不断重复维修、更换、再损坏的过程。”
陈浩靠着台子,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抬起头,“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吗?”
“请说明。”
“最惨的是,我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日子了。”他自嘲地摆摆手,“昨天我还想着能不能偷懒,用现成的废铁凑合一下,反正也不指望它跑高速。但现在呢?我在认真考虑怎么用电工胶布和陶瓷片拼个高精度磁场接口。”
“这是技术进步的表现。”
“我觉得这是病入膏肓。”
他又蹲下去,在工具柜底层翻找。这次掏出一小盒螺丝钉,底下压着块泛黄的塑料板,边缘已经被磨得发白。
“这个能当基座吗?虽然不耐高温,但放外面应该没事。”
“可用作外部支撑结构。”娜娜扫描后确认,“但必须与高温区保持至少十五厘米距离。”
“行,那就这么定。”他把东西一股脑搬到桌上,堆成一座小山,“铜丝负责导电,陶瓷片绝缘,塑料板打底,卡扣固定,云母带缠一圈防漏电——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好像真能拼出来。”
“需要精确布线。”她说,“任意两针之间不得短路。”
“我知道,这不像接灯泡,接错了顶多黑灯,这是接磁场,接错了可能把我脑子里的水都搅匀了。”
他拿起笔,在一张废纸上画了个草图,歪歪扭扭标了六个点,连线乱得像蜘蛛爬过。
“你看,这样行不行?从这儿进,分三路走,每路两个,中间隔开……”
娜娜看了一眼,“第三与第四引脚间距过近,易发生电弧。”
“那再掰远点。”他拿橡皮擦掉重画,“你能不能别光挑毛病,给点建设性意见?”
“建议采用阶梯式排布,增加横向间隔。”
“阶梯?你是说让它一层高一层低?”他琢磨着,突然眼睛一亮,“等等,我有个更简单的办法。”
他翻出一个废弃的插座外壳,底部平整,内部空间够大,正好能嵌进陶瓷片。
“把这个拆了,留下壳子,里面按你说的排布铜柱,外面用云母带裹严实,再用卡扣锁死——整套装置像个盒子,还能防尘防水。”
“结构合理性提升32%。”娜娜评价道。
“别说百分比了,我就想知道,这玩意儿做出来之后,我能不能活着按下启动键。”
“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唉。”他叹了口气,“果然高科技项目都不能让普通人参与。”
“你可以选择不进行改装。”
“可那样的话,主轴就废了,支架也白处理了,前面所有功夫全打水漂。”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些,“我不想再回头修第三次。”
他说完,低头继续整理材料。动作不算利索,但很稳。拧开螺丝刀,卸下插座面板,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金属片,一片片摆在桌面上晾开。
娜娜注视着他,光学镜头微调焦距,记录下每一个操作步骤。
“你真的决定推进改装?”她问。
“不然呢?”他头也不抬,“药没法换,针头又对不上,只能改针头了。总不能因为输液管不合适,就不治病了吧。”
“类比成立。”
“你还挺配合。”他笑了笑,把一根铜丝弯成U形,“接下来你就告诉我哪根线该接哪儿,我来动手。要是我接错了,你也别等爆炸了才提醒。”
“我会实时监测电阻值。”
“那就好。”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焊枪,“来吧,看看是我们先搞定设备,还是设备先把我们逼疯。”
焊枪尖端触碰到金属的瞬间,火花轻轻一闪。
陈浩眯起眼,手腕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