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浩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那根红色电缆的端子还捏在指尖,离接线柱只差两厘米。他没缩回手,也没往前送,而是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湿度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字正从68%往下跳。
“你这嘴开过光吧?”他嘟囔了一句,“一说别通电,我手都抬起来了。”
娜娜的光学镜头微微一闪:“我只是基于物理规律做出判断。”
“得了吧,你这哪是判断,是诅咒。”陈浩松开电缆,转身去墙角拉了下开关,除湿机嗡地启动,像一头被吵醒的懒猪开始喘气。“要我说,咱们干脆给这机器供个牌位,写上‘高压勿碰,碰了必炸’。”
设备区角落的金属管道表面渐渐泛起一层薄雾,又被缓缓吸走。陈浩蹲在控制箱旁,拿便携探头一根根扫过接地线和绝缘层,嘴里念叨着:“别漏电啊,咱可没多余的命拿来拼。”
等湿度降到52%,他才慢悠悠起身,拍了拍裤子。这次他没直接接线,而是冲娜娜扬了扬下巴:“监控准备好了没?要是炸了,至少得录下来当遗像。”
“数据通道已开启,实时记录电压、电流、温升与震动频率。”
“行,那你负责给我收尸。”他重新抓起电缆,稳稳插进主接线柱。
咔哒一声,接口咬合。
他退后半步,按下了启动键。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三秒后,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逐个亮起,蓝绿交替,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该上班了。加热炉内部传来低沉的嗡鸣,逐渐爬升成稳定的低频振动。
“电压正常,电流平稳,温升曲线符合预期。”娜娜的声音同步响起。
陈浩盯着仪表盘,手指虚悬在急停按钮上方,像随时准备扑上去救场的消防员。足足五分钟,设备没冒烟、没打火、也没发出可疑的蜂鸣。
“它……居然真转了?”他眯起眼,“还是说它在憋大招?”
“目前运行状态良好,未检测到异常波动。”
“好家伙,一堆古董零件拼出来的破烂,现在倒装得挺像回事。”他绕着设备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新加的散热片,温度均匀上升,没有局部过热。“看来那款会唱歌的电路板还挺靠谱。”
“它只是启动时发出蜂鸣,并未影响功能。”
“在我这儿,能用就是神明。”他咧嘴一笑,顺手在控制面板上画了个笑脸,“以后就叫你老王八,活得久,扛得住。”
设备持续升温,进入预热阶段。第一批次处理的是纺车主支架用的合金梁,共六段,整齐架在传送托盘上。按照工艺要求,需经历三段式加热、交变磁场强化与表面渗碳三个阶段,全程耗时四小时。
前两个小时风平浪静。第三阶段刚开始,娜娜的提示来了:“加热区温度响应滞后1.7秒,当前升温曲线偏离模型3.2%。”
陈浩正靠在椅子上啃能量棒,一听立马坐直:“不是吧?刚夸完你就掉链子?”
他冲到监控屏前,看到温度曲线明显拖在标准线后面,像一个跑累了的学生。
“原因锁定。”娜娜调出信号流图,“新控制模块采样周期为200毫秒,传感器反馈延迟至230毫秒,导致功率调节滞后。”
“翻译成人话就是——脑子比手慢。”
“可以这么理解。”
“那咋办?等它自己追上去?等完黄花菜都凉了。”
“有两种方案:一是优化控制算法,缩短反馈周期;二是提升传热效率,改用高导热介质填充加热腔夹层。”
陈浩咬着能量棒包装纸想了想:“你改程序,我换材料。”
两人分头行动。娜娜在终端快速编写补偿算法,加入动态预测模块;陈浩则翻出之前找到的陶瓷导热粉,拆开加热腔侧盖,一点点灌进夹层缝隙。
“这玩意儿细得跟面粉似的。”他一边填一边嘀咕,“回头打扫卫生,怕是要吸出一肺泡灰。”
“清洁计划可延后至生产周期结束后执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拍掉手上的粉末,重新密封外壳,“老王八,再来一次。”
第二次启动后,温度曲线迅速贴合标准模型,误差控制在0.5%以内。整批合金梁在精确控温下完成热处理,冷却后由娜娜进行强度检测。
“屈服强度提升37.4%,晶格结构均匀,无内部裂纹或应力集中点。”她读出结果,“完全满足纺车长期负载需求。”
陈浩拿起一段处理后的金属梁,掂了掂,又敲了敲,声音清脆得像在打快板。“以前这玩意儿弯一下就得报废,现在估计能拿来当撬棍使。”
“不建议用于非设计用途。”
“我偏要用它撬开下一顿加餐。”他把材料搬进待加工区,顺手打开车床电源,“既然铁够硬了,那就开工。”
第一件要做的,是纺车的核心承重轴。图纸早就在娜娜系统里备好,长度八十厘米,直径五厘米,两端带螺纹接口,中间有精密凹槽用于固定轴承。
陈浩装夹毛坯料,设定进给速度,按下启动。刀具接触金属的瞬间,机床猛地一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嗯?”他皱眉,立刻暂停。
取下刀头一看,刃口已经崩了两个小缺口。
“这啥情况?新刀片也不顶用?”
娜娜扫描刀具磨损面:“材料硬度超出预期,普通硬质合金刀片无法有效切削,建议更换金刚石涂层刀具。”
“库房有这东西?”
“有一套闲置刀具,编号t-739,存放于工具柜第三层防潮箱内。”
陈浩翻出来一看,盒子上贴着标签:“超硬材料专用,限切削速度≤150m\/min”。他吹掉灰尘,装上刀架,重新设置车床参数。
“进给速度下调30%,冷却液流量提升至最大。”娜娜同步指导,“避免局部过热导致刀具涂层剥落。”
这次启动后,切削声变得平稳流畅,银白色的金属卷屑如绸带般连续脱落。陈浩盯着加工面,脸上慢慢露出笑。
“这才叫干活。”他啧了一声,“刚才那声音,跟拿勺子挖水泥似的。”
四十分钟后,首根承重轴加工完成。表面光洁如镜,尺寸误差在0.02毫米以内。娜娜用激光测仪扫描一遍,确认通过装配模拟测试。
“合格。”她说。
“那当然。”陈浩把轴件放进托盘,顺手在车床外壳上轻拍两下,“老铁,合作愉快。”
他转身去拿第二根毛坯料,刚解开固定卡扣,娜娜忽然开口:“注意右侧导轨润滑状态,油量偏低。”
他低头一看,果然,滑块移动时有些发涩。顺手拧开注油孔,却发现润滑壶空了。
“又来?”他翻了翻工具柜,“上次不是刚补过?”
“消耗速度高于预估,可能与材料硬度提升导致摩擦负荷增加有关。”
“所以现在连机油都跟着加班?”他拎起备用油瓶,往导轨上挤了几滴,动作熟练得像在涂护手霜。
机床重启,运转声再次响起。托盘里已摆好三根初步成型的组件:一根承重轴、两段加强肋板。墙边的材料架上,剩下的高强度合金梁静静躺着,等待被逐一唤醒。
陈浩站在操作台前,围裙沾了金属粉和油渍,额角有汗,但眼神亮着。
“你说咱们这算不算从捡破烂,升级到造零件了?”
娜娜的终端光屏滚动着最新生产日志,一行行数据不断刷新。
“当前进度:纺车部件制作,第一阶段启动。”
“不算太慢。”他活动了下手腕,拿起新的刀具检查刃口,“接下来,轮到大件上场。”
他走向车床,手指搭在启动钮上。
机器低鸣,灯光明亮,金属与工具即将再次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