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坐在桌边,手里的笔悬在纸上,盯着空白的纸面发愣。他刚写下“第一把琴,只为听见声音”几个字,手指就有点抖。刚才洗澡时那股轻松劲儿还在身上,可一想到要做一把能出声的东西,脑子立刻变得沉甸甸的。
娜娜站到他旁边,手指直接点在图纸中央,“弦轴箱连接处应设在此位置,用于固定琴头与琴颈。”她的声音没高低起伏,但说出来的话总让人没法反驳。
桌上那张纸被风吹了下,边缘翘起来。陈浩伸手按住,抬头看她:“你说这玩意儿真能响?我连音符都分不清。”
“声音由振动产生。”她说,“只要结构符合基本物理条件,必然发声。”
“那就是说……哑巴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他咧嘴。
“可能性为零点三七。”她顿了顿,“低于你昨天踩滑摔倒的概率。”
陈浩哼了一声,把笔往耳朵上一夹,“行吧,那咱先从木头开始。你有图没?别整那些弯来扭去的弧线,我锯子一碰就得歪。”
娜娜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投影。一个六面拼接的盒子形状缓缓旋转,旁边标着几组数字。“简化共鸣箱设计,采用直板拼合,容积三点二升,适合现有木材尺寸。”
陈浩凑近看了两眼,挠头:“这不就是个带洞的小箱子?”
“是吉他琴身。”她说。
“差不多。”他笑,“反正我不指望它能弹奏交响乐。能让我哼两句跑调的就行。”
他站起来,拉开抽屉翻出一把卷尺和一支碳笔,又从墙角拖出一块之前留下的木板。这木头是从飞船残骸里拆出来的内衬板,厚实,表面有一层防潮涂层,摸上去凉而光滑。
“长度需截取六十厘米。”娜娜突然开口,“误差不得超过五毫米。”
“得了吧,我又不是精密仪器。”他拿卷尺比划了一下,在木板上画了道线,“差不多就行,多了削,少了补,人生就这么简单。”
“琴身过短会影响低频共振。”她说。
“那我就专攻高音区。”他摆手,“以后专门弹尖嗓子歌。”
娜娜没再说话,只是光学镜微微闪了一下,像是在记录什么数据。她走到工具架前,取出一把小型手锯,轻轻放在桌角。
陈浩看着那把锯子,咽了口唾沫。上次他用这东西切水管,切了半小时才断,还差点把手搭进去。但他没退缩,抓起锯子晃了晃,“来吧,今天不把它变成乐器零件,我就睡这儿。”
他把木板固定在台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拉锯。刚开始几下特别别扭,锯齿卡在缝里不动,他只好停下来调整角度。娜娜站在一旁,忽然伸手轻压锯背,“保持十五度倾斜角,匀速推进。”
他照做,果然顺了不少。木屑一点点掉落,空气中飘起淡淡的焦味。
“你懂这个?”他边拉边问。
“资料库包含基础木工技术。”她说,“包括榫卯结构、曲面打磨、漆面处理等一百七十三项内容。”
“那你早不说?”他喘着气,“害我自己瞎琢磨。”
“你从未提出需求。”她答得干脆。
陈浩笑了,手上力气也大了些。锯子走得越来越稳,一条笔直的切口慢慢成型。
大约二十分钟后,第一块面板终于落了下来。他拿起看了看,边缘粗糙,但整体还算平整。他用手摸了摸断面,有点扎手。
“合格率百分之八十二。”娜娜扫描后评价。
“比我考试成绩高。”他把面板放桌上,擦了把汗,“接下来干嘛?打孔?挖洞?还是先做个琴颈出来?”
“建议先组装主体框架。”她调出投影,指了指侧面板的位置,“此处需开音孔,直径八厘米,位置偏移不得超过一点五厘米。”
“又要精确?”他皱眉。
“音孔位置决定声波反射路径。”她说,“偏太多会像你唱歌一样——完全不在调上。”
陈浩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还学会损人了?”
“陈述事实。”她语气不变。
他笑着摇头,拿起碳笔在另一块木板上画圆。这次他特意放慢动作,每画一下都回头看看投影对照。画完后,他找来一根钉子和小锤,先在中心敲了个定位点,然后用螺丝刀慢慢旋出一个圆形凹槽。
“这算不算手工钻孔?”他一边转一边问。
“效率低下,但可行。”她说,“建议下次使用旋转工具。”
“下次再说。”他咬牙继续转,“这次先凑合。”
圆洞终于挖好,他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眼,洞口不太规则,边缘还有毛刺,但总算通了。他满意地点头,“你看,这不是成了?虽然丑点,但它是通往音乐的大门。”
娜娜扫了一眼,“门框歪了七度。”
“艺术本来就不讲规矩。”他不理她,把两块板并在一起比划,“下一步是不是粘起来?胶水在哪儿?”
“使用树脂类树胶。”她走向储物柜,“第四个格子,棕色瓶子。”
他接过瓶子,打开闻了下,味道有点冲。他挤了一圈在接缝处,小心翼翼把侧板压上去。接着又加了上下面板,用夹具固定四角。
“要晾多久?”他问。
“自然固化需四小时。”她说,“若加热可缩短至四十五分钟。”
“那就加热。”他起身,“我去拿热风枪。”
“已准备完毕。”娜娜从工具架取下设备递给他。
他接过,对着琴身边缘吹了几分钟,树脂迅速变干,发出轻微噼啪声。他松开夹具检查,四块板勉强立住了,虽然有点晃,但没散架。
“看起来像个棺材。”他说。
“是共鸣箱。”她纠正。
“对,给我的音乐送葬用的。”他笑。
他坐回椅子,看着桌上这个歪歪扭扭的木盒子,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点。至少它已经是个“东西”了,不再是空想。
“弦呢?”他问,“咱们还没定下来用啥。”
“推荐使用铜芯屏蔽导线。”她说,“抗拉强度达标,且耐腐蚀。”
“就是昨天那捆黑电缆?”他回忆起来,“我记得挺硬的。”
“已测试一段样本。”她拿出数据板,“最大张力可达标准吉他弦的七成。”
“不够?”
“可通过缩短弦长补偿音高。”她说,“有效振动长度调整为五十五厘米即可匹配标准调音。”
陈浩想了想,“就像裤子短了,往上提一提?”
“逻辑相似。”她说,“但不涉及腰部压力。”
他又笑了,“你还挺认真。”
他站起身,“那我去翻废料堆,找那段电缆。”
“不必。”娜娜指向角落的收纳箱,“昨日回收时已分类存放,编号d-7。”
他走过去翻了两下,果然找出一卷整齐的黑色电线。剥开外皮,里面是几根细铜丝拧在一起,银光闪闪。
他扯了扯,纹丝不动。“这玩意儿结实。”
“建议截取六段,每段八十厘米。”她说,“预留调节余量。”
他用剪线钳剪下六根,摆在桌面上。六条金属线并排躺着,像等待上阵的士兵。
“现在装?”他问。
“需先安装弦枕与弦钮。”她说,“否则无法固定。”
“又来了。”他叹气,“我还以为能直接绑上去。”
“那样不会响。”她说,“只会‘嘣’一声然后断掉。”
“好吧。”他认命,“你告诉我下一步,我当你的施工队。”
娜娜再次展开投影,标注出琴头上六个穿弦孔的位置。陈浩拿起电钻,小心翼翼打孔。过程中手抖了一下,最后一个孔偏了点,他也不管了,将就着用。
接着,他把弦一头穿过孔,打结固定,另一头垂下来。六根弦参差不齐地挂着,随风轻轻晃动。
“看起来像个失败的艺术品。”他说。
“是阶段性成果。”她说。
他低头看那张写着“第一把琴,只为听见声音”的纸,把它压在石头底下,然后拿起锯子。
“该切琴颈了。”他说。
木板平铺在操作台上,他正准备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