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主控室的屏幕还亮着。
娜娜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调出复合材料铝板的耐压参数。系统刚加载到一半，界面突然跳出一行提示：【该型号数据最后一次校准时间为标准历2747年，建议联网验证】。
她顿了一下，重新输入指令，切换到环境适应性模块。结果更糟——低温韧性、辐射衰减率、微重力疲劳周期，三项关键指标全部标黄，备注写着“数据缺失”或“版本过旧”。
她的光学模块闪了三下，像是眼睛眨动的频率变快。手指停在半空，没有继续操作。
陈浩是被渴醒的。
他从工坊角落的折叠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摸向主控台，想找自己落下的水壶。路过时看见娜娜站着没动，屏幕一明一暗地闪着红黄警告条。
“还没睡？”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你这样站一晚上，电不会耗光，但我会怕。”
娜娜转过头。“我没有困意。”
“我知道。”陈浩靠着控制台坐下，“但你刚才那一下停顿，比卡尔焊歪了接缝还罕见。”
她没说话。
“是不是数据有问题？”
“部分材料参数无法确认。”她说，“若使用旧值设定测试标准，可能导致判断偏差。”
陈浩吹了声口哨。“所以你现在卡住了？堂堂资料库大户也会断网？”
“我不是断网。”娜娜纠正，“我是……无法确认信息有效性。”
“哦。”陈浩点点头，“就像考试时发现课本印错了那种感觉？”
她看了他一眼。“你考过试吗？”
“当然考过。”陈浩咧嘴，“每次都是零分起步，心态稳得很。”
娜娜的嘴角动了一下，这是她模拟人类表情的新功能，最近练得越来越顺。
“其实吧。”陈浩把瓶子放在桌上，“你以前不是说我这种废物都能活着走到今天，说明数据库也不一定准？”
娜娜望向他。
“你那时候说我不该自我否定。”陈浩挠挠头，“现在轮到你了。老数据不准，咱就不靠它。你自己采一组新的不就完了？”
“传感器精度不足。”她说，“现有设备无法捕捉微观形变过程。”
“那就改。”陈浩站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有脑子，我有手，拼一把。”
他打开工具柜翻出一个震动反馈马达，又从废弃气象站图纸里挑出一段遥测线路设计。
“你看，这玩意本来是用来测风速的，现在咱们把它改成应力感应器。”他一边拆线一边说，“不用多精准，只要能看趋势就行。”
娜娜接过电路板，快速扫描后提出修改方案。“增加二级滤波电路，可降低背景噪声干扰。另外，加装缓冲垫片，防止共振误触发。”
“行。”陈浩用胶带缠好接头，“你负责让机器聪明点，我负责不让它炸。”
两人把改装好的传感器贴在铝板样本表面，再连接到测试槽的压力输出端。陈浩把马达固定在支架上，调整角度让它逐步施加负载。
“咱不一口气压到底。”他说，“一层一层来，每加一级停十秒，你记数据。”
娜娜点头，启动记录程序。
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一组实测曲线出现在屏幕上。数值比资料库里低百分之十二，但在安全范围内。
“看来老数据偏乐观。”陈浩盯着图表，“说不定当年测试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也可能是材料批次差异。”娜娜说，“我们手中的这批未经历长期太空暴露测试。”
“总之不能全信。”陈浩伸了个懒腰，“再来一轮？”
他们继续测试第二块样本。压力升到第七级时，娜娜忽然抬手暂停。
“信号异常。”她说。
“啥？”
“接收通道里有一段重复脉冲。”她调出频谱图，“不属于基地任何已知设备发射协议。”
陈浩凑过去看。“不像杂波。太整齐了，像有人在敲门。”
“我已经隔离该频段。”娜娜将信号另存为加密文件，“标记为未知来源，暂不触发警报。”
“为什么不叫人？”
“当前优先级是完成数据更新。”她说，“且信号强度微弱，可能来自远处残骸反射，或地质活动耦合电磁扰动。”
陈浩盯着波形看了几秒。“你觉得不是自然现象。”
“我没有证据。”她说，“但它的重复周期精确到毫秒级，人工可能性更高。”
屋里安静下来。
陈浩抓起笔在纸上画了几道线。“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幸存者？或者……之前的探险队留下的自动信标？”
“理论上存在可能。”娜娜说，“但按照航行日志推算，本星域在过去一百二十年内无注册飞船经过。”
“那就是黑户。”陈浩笑了，“和我们一样非法滞留的倒霉蛋？”
“不排除这种推测。”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完成手头任务。”她说，“等天亮后再安排定向侦测。”
陈浩靠回椅子。“行，听你的。不过你说这事怪不怪，咱们刚想修点东西，外面就有人敲墙。”
娜娜没有回应。
她正在把新采集的数据导入资料库，准备覆盖旧条目。系统提示需要管理员权限确认，她输入密码后开始同步。
进度条走到百分之八十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小窗口：【检测到外部信号间歇性接入，是否启用深度溯源模式？】
娜娜点了否。
“现在追查风险太大。”她说，“一旦主动发送探测波，可能会暴露位置。”
“万一那是求救信号呢？”
“如果是求救，它会持续增强。”她说，“而这只是单向传输，内容固定，更像是某种……循环广播。”
陈浩摸着下巴。“就像录音机卡带，一直重复播放同一句话？”
“类比恰当。”
他又笑了一声。“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它回一句？比如‘听见了，别念了’？”
“不具备通信条件。”她说，“且无法确定对方接收能力。”
“可惜了。”陈浩打了个哈欠，“不然还能交个外星朋友。”
他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娜娜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可以去休息。”
“没事。”他撑着眼皮，“我陪你把这波搞完。不然你又要一个人扛着。”
“我不是一个人。”
陈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还挺会说话。”
数据更新完成，三项参数被修正。系统提示：【本地资料库已同步，建议后续补充多环境验证】。
娜娜关闭弹窗，转而调出信号监测后台。那个脉冲依然存在，间隔稳定，每三十七秒出现一次，持续时间零点六秒。
她放慢播放速度，逐帧分析波形。在第三次重复时，她发现了一个细节：脉冲上升沿存在轻微畸变，像是被什么遮挡过。
“这个信号……”她低声说，“不是直线传播。”
陈浩猛地坐直。“什么意思？”
“它经过了折射或绕射。”她说，“发射源不在我们正前方，而是在某个障碍物背后。”
“比如山体？还是地下？”
“目前无法判断。”她说，“但可以确定的是——”
话没说完，屏幕上的信号突然中断。
两人同时盯着显示器。
一秒。
两秒。
三十七秒过去了，没有恢复。
娜娜立即切换至全频段扫描模式，重新锁定目标频率。信号仍未出现。
“消失了。”陈浩说。
“或是被切断。”她快速调取缓存，“最后一次传输结束前，脉冲幅度有短暂升高，可能是最后一次全功率发送。”
“然后就没影了。”
她点点头。“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发射装置停止工作；二是有人主动关闭了它。”
陈浩盯着那条平直的波形线，半天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说……我们刚才录下来的那段，会不会是最后一遍？”
娜娜看着加密文件的图标，没有回答。
主控室只剩下机器运转的轻响。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娜娜的手指落在回放按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