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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的香气,浓得几乎化不开,沉甸甸地压满了八月底的大学校园。那是一种甜腻到近乎霸道的气息,无孔不入,钻进行人的发丝,沁入衣物的纤维,最终霸道地占据每一寸呼吸的空气。李慕云抱着两本厚厚的专业书,沿着栽满桂花树的林荫道慢慢走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被一层细碎的金黄花瓣覆盖,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奇异的、微微的弹性。

又是这个时节了。她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过于浓烈的甜香瞬间涌入鼻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涩,像某种熟悉的、沉淀已久的情绪被骤然搅动起来。阳光穿过繁密的枝叶,在铺满花瓣的地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一阵风毫无预兆地掠过树梢,簌簌声骤然密集。

一场小小的桂花雨毫无征兆地降临了。细碎的金色花瓣脱离了枝头的牵绊,被风裹挟着,打着旋儿,轻盈地、无声地飘落下来。它们有的拂过李慕云的脸颊,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有的落在她怀中的书页上,点缀着枯燥的铅字;更多的,则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她前行的路,也模糊了远处的景致。

视线追随着几片旋舞得特别执着的花瓣,一点点向上、向远处延伸。然后,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就在几米开外,另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一个人影静静地立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身形挺拔,像一棵年轻的白杨。簌簌落下的桂花雨,在他周围织成了一道朦胧而晃动的金色帘幕。他的目光穿过这晃动的雨幕,直直地望过来,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和一种李慕云无法立刻解读的、深沉的专注。

是他。刘鹤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粘稠的桂花香气凝固了。高中教室里的喧嚣、课桌间狭窄的距离、那些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哄笑和起哄声、刻意的疏远……无数个碎片化的画面,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硬生生地从记忆深处撕扯出来,又被眼前这张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棱角的脸庞粗暴地覆盖过去。

风还在吹,桂花还在落,簌簌声不绝于耳。他们隔着这一场无声的雨,谁也没有开口。没有“好久不见”的寒暄,没有“真巧”的客套。只有沉默的对视,在浓得化不开的甜香里无声地流淌,像一条被阻隔了太久的河流,终于艰难地重新找到了交汇的河道。

李慕云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又一下。她看见刘鹤英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眼中最初那一抹纯粹的惊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缓地、无声地扩散开去,沉淀为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似乎有久别重逢的微光,有对遥远往事的回溯,还有一种……李慕云无法准确捕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东西,像在确认着什么早已失落的东西。

“李……慕云?”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被簌簌的落花声衬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那片迷蒙的金色,落入她耳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询,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心尖。

她抱着书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指尖捏紧了书脊的硬角。喉间有些发干,她吸了一口饱含花香的空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刘鹤英?真……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捕捉到刘鹤英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不确定,像被投入阳光的薄冰,瞬间融化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亮起的光芒。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那笑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地舒展开来,仿佛初春时节解冻的溪流,潺潺流淌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暖意。这笑容冲散了最后一点距离带来的陌生感,仿佛那些错失的岁月从未存在过。

“是啊,真巧。”他笑着重复,声音里的那份暖意几乎要溢出来,比这满园的桂花还要浓烈。他向前走了两步,主动缩短了那几米的距离,站到了她面前,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目光坦然而专注,“几年没见,你……一点没变。”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随即又有些局促地移开,落向她怀里的书本,“在哪个院?”

“中文系。”李慕云报出系名,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被这浓郁的香气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计算机。”刘鹤英回答,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大男孩特有的得意,“看来当年数理化没白折磨我。”他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怀里的书,“挺沉的,我帮你拿吧?要去哪儿?图书馆?”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分开。李慕云微微一怔,手臂上的重量已然减轻。怀抱一空,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书脊坚硬的触感,和一丝他手掌无意擦过带来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嗯,图书馆。”她低声应道,目光落在他抱着书本的手臂上。那手臂不再像高中时那样单薄,有了清晰的线条。她的视线又悄悄上移,掠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最终落在他依旧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细碎的金色花瓣,也映着她自己有些微怔的脸庞。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重逢喜悦和时光恍惚的暖流,悄悄地、无声地漫过心口。

桂花雨还在下,无声地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林荫道上,两个并行的身影,在簌簌而落的金色花雨中,重新连接起一条被岁月暂时切断的线。

***

时光如同无声流淌的溪水,裹挟着细碎的沙砾与闪光的片段,悄然滑过。那场桂雨下的重逢,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最终将两个曾经疏离的灵魂重新温柔地推挤到一起。

联系方式理所当然地添加上。起初是客气的问候,在课程表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试探:“下课了?”、“去三食堂吗?”渐渐变成琐碎的分享:“今天高数课差点睡着,老师瞪了我一眼”、“二食堂的糖醋排骨绝了,排了好长队”。手机屏幕的微光在熄灯后的宿舍被子里亮起,映着李慕云微微弯起的唇角。那些简短跳跃的文字,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悄然缝合着高中时那道由谣言和疏离划开的无形裂痕。

悸动在字里行间悄然滋生,像初春冻土下钻出的嫩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又势不可挡的生机。终于,在一个同样弥漫着桂花余韵的秋夜,刘鹤英的消息打破了惯常的节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直白:“慕云,现在方便下楼吗?我在你宿舍楼后面的小花园。”

心,毫无预兆地撞了一下胸腔。李慕云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屏幕的光映亮她眼中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更多压不住的期待。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悄溜下床,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发烫的脸颊。远远地,就看见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蛾。

她走近的脚步声让他猛地顿住。刘鹤英转过身,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他甚至没等她完全站定,酝酿了一路的话就冲口而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李慕云!我……我喜欢你!从高中同桌那时候就……就开始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傻,但我憋不住了,再不说我怕我会……”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额角在昏黄的光线下似乎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笨拙的、毫无修饰的告白,像一颗滚烫的、带着棱角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进李慕云的心湖深处,激起的却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令她晕眩的甜蜜。

所有的矜持和犹豫,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她甚至没等他说完那些颠三倒四的“怕”,一个清晰无比的字眼已经从她唇间轻盈地跳了出来:“好。”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昏黄的路灯,婆娑的树影,远处宿舍楼模糊的喧闹,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刘鹤英脸上那种焦灼的、等待审判般的紧张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取代。那狂喜像骤然爆发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表情管理,他咧开嘴,像个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糖果的孩子,傻乎乎地笑起来,眼睛亮得惊人。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点什么来确认这并非梦境,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才带着一丝试探和更多的小心翼翼,轻轻握住了李慕云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汗意,却有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李慕云没有挣开,任由那陌生的暖意包裹住自己的指尖。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归属感,伴随着初秋微凉的夜风,将她温柔地笼罩。

爱恋一旦抽芽,便以惊人的速度舒展枝叶。自习室里并排而坐的身影,图书馆靠窗共享的座位,食堂里分享同一份饭菜的亲密……那些错失的时光,被加倍地填满。

然而,差异也很快显现,如同平静湖面下的礁石。李慕云嗜辣如命,水煮鱼上漂浮的红油和密密麻麻的花椒是她眼中的盛宴。而对面的刘鹤英,则是一个连微辣都承受不了的“惧辣分子”。

第一次在川菜小馆约会,当服务员将那盆翻滚着红油、铺满辣椒花椒的水煮鱼端上桌时,李慕云清晰地看到刘鹤英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他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盯着那盆“凶器”,表情凝重得仿佛在拆解一枚炸弹。

李慕云忍俊不禁,夹起一片滑嫩的鱼片,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试试?就一口?真的超级香!”

刘鹤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夹了最小、看起来辣椒最少的一片鱼肉。他如临大敌地将它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仅仅几秒钟后,一股红潮“唰”地一下从他脖子根直冲上额头,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一片生理性的水光。他猛地呛咳起来,狼狈地抓起旁边的水杯猛灌,咳得眼泪汪汪,额头青筋都微微凸起。

“咳咳……咳咳咳……”他狼狈地喘息着,看着李慕云又是担忧又是好笑的表情,一边狼狈地擦着呛出来的眼泪,一边瓮声瓮气地、带着点委屈地嘟囔,“媳妇儿,这……这玩意儿简直是武器啊……”

“武器”两个字被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说出来,配上他此刻涕泪横流的惨状,显得格外滑稽又可怜。李慕云看着他这副“英勇就义”般的模样,心疼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腔里涌动。她递过纸巾,指尖轻轻拂过他微湿的眼角,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傻不傻?吃不了就别硬撑啊。”

“那不行,”刘鹤英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语气却异常执拗,“你喜欢啊。你喜欢的东西,我得……得努力跟上才行。”他拿起水杯又灌了一大口,吸了吸鼻子,目光再次投向那盆红彤彤的鱼,眼神里竟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再来一次”的决绝。

李慕云的心,就在他这句笨拙又固执的“你喜欢啊”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坚定地按住了他再次伸向那盆“凶器”的筷子:“停!下次……下次咱们点个鸳鸯锅,行不行?”

刘鹤英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看着李慕云眼中毫无保留的心疼和笑意,他红着眼圈,也傻乎乎地笑了。

于是,他们的餐桌上开始出现“鸳鸯”的分野。清汤锅里翻滚着鲜美的菌菇,红油锅里则是李慕云大快朵颐的战场。然而,刘鹤英的“努力跟上”并非空话。他像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每次点菜,清汤锅旁边总会多一小碟红油蘸料。他夹起一片清汤里煮熟的肥牛,小心翼翼地、视死如归般地在那红油碟里蜻蜓点水般蘸一下,然后迅速塞进嘴里,屏住呼吸咀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来。

李慕云看着他每次蘸料前都如临大敌、蘸完后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总是又好笑又心疼。她无数次想开口阻止他这种近乎自虐的“训练”,但看到他眼中那份“因为你喜欢”的固执坚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默默地递上纸巾,递上冰镇饮料,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从只能蘸一滴红油,到可以小半片肉裹上红油,再到后来,甚至能陪着她吃几口微辣的菜。

饭桌上,红油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刘鹤英偶尔被辣得皱眉吸气、眼眶泛红的模样,却清晰地映着他每一次成功后看向她时,那带着点小小得意和满满温柔的、亮晶晶的眼神。那眼神,比任何辛辣的滋味都更深刻地烙印在李慕云的心上。

***

深夜的噩梦是李慕云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些光怪陆离、充满坠落感和窒息感的梦境,常常在万籁俱寂时将她从睡梦中狠狠拽醒,留下一身冷汗和狂跳不止的心脏,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大眼睛,被无边的恐惧吞噬。

与刘鹤英相恋后,这情况竟不知不觉地好了许多。起初李慕云并未深究,只当是心情舒畅带来的自然结果,甚至半开玩笑地对刘鹤英说:“是不是遇见你,就像吃了传说中的仙丹妙药?噩梦都怕了你了。”

刘鹤英当时只是笑,揉揉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像冬日午后晒得蓬松的棉絮。

直到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李慕云和同寝室的闺蜜周晓蕾在奶茶店闲聊。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睡眠上。

“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啊慕云,”周晓蕾吸着珍珠,上下打量着她,“以前总听你说半夜惊醒,黑眼圈重得跟熊猫似的,现在总算有点人样了。”

李慕云捧着温热的奶茶,笑了笑:“可能是……嗯,心情好吧。”

“心情好?”周晓蕾挑了挑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我看啊,是你们家那位‘仙丹’的功劳吧?”

“仙丹?”李慕云一愣。

“啧,装傻!”周晓蕾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就你家刘鹤英啊!你是不知道,有次凌晨三点多,我赶实验报告熬了个通宵,去阳台透透气,看见对面男生宿舍楼,就你们家那位寝室的阳台灯还亮着,他靠着栏杆在打电话呢。声音压得特别低,但我耳朵尖啊,模模糊糊听见他在说什么‘别怕’、‘都是假的’、‘我就在这儿呢’……哄小孩儿似的,哄了好久呢。”

周晓蕾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没注意到李慕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捧着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后来我好奇,旁敲侧击问过他们宿舍的,”周晓蕾继续爆料,“说他经常半夜抱着手机去阳台,一待就是大半个小时,回来时眼睛都熬红了。他们还以为他在跟谁网恋呢,结果他说是怕吵醒室友……”周晓蕾看着李慕云瞬间苍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收住了话头,有些无措,“慕云?你……没事吧?”

奶茶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李慕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那些被噩梦惊醒后意识模糊的深夜,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听筒里传来的、熟悉到几乎刻入骨髓的、带着浓浓睡意却又无比清晰的温言软语……“别怕,我在呢……梦都是假的……深呼吸,对,就这样……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每一个字,每一个轻柔的音节,都如同滚烫的烙印,瞬间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原来,从未有什么仙丹。

是他。一直是他在深不见底的夜里,固执地亮着一盏灯,隔着冰冷的电波,用疲惫却无比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为她驱散梦魇的寒凉。他是那个笨拙地、固执地站在她噩梦边缘的守夜人,用自己清醒的疲惫,换取她片刻安稳的沉眠。

李慕云猛地低下头,眼眶瞬间滚烫。她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甜腻的味道此刻尝起来却有些发苦。她掩饰般地含糊应了一声:“嗯……没事。”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原来,她的安稳沉眠,是他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换来的。这颗“仙丹”,是用他的疲惫和心疼,一点一滴熬制而成。

***

日子在细碎的甜蜜和彼此磨合的温暖中悄然滑过。校园里的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浓烈的甜香年复一年地浸染着他们的青春。学士帽抛向天空的那一刻,宣告着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正式落幕。他们牵着手,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踏入社会的忐忑,走出了象牙塔的庇护。

如同无数年轻的情侣,生活的重量开始真实地落在肩上。租住在城市边缘一间不大的公寓里,空间被简单的家具和各自工作所需的物品填满。李慕云进入了一家出版社,埋首于案牍之间,与文字和校对符号打交道。刘鹤英则凭借扎实的技术功底,进了一家快速发展的互联网公司,节奏快、压力大,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生活的棱角在现实的摩擦中逐渐显露。房租、水电、通勤费用……每一项支出都需要精打细算。曾经校园里漫步林荫道的闲适,被早晚高峰地铁的拥挤和疲惫取代。刘鹤英的项目进入关键冲刺期,常常深夜才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李慕云默默热好留着的饭菜,看着他狼吞虎咽,心疼之余,偶尔也会被琐碎家务和工作的双重压力压得透不过气,生出些微小的怨怼。小小的争吵在所难免,常常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忘了倒垃圾,谁又把换洗衣服乱扔……争执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带着年轻气盛的锐利。

然而,无论争吵多么激烈,总有一个默契的底线——绝不让争执过夜。往往是李慕云气鼓鼓地背对着他躺下,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身后床垫微微下陷。接着,一只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手臂,会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疲惫。

“媳妇儿……”他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撒娇般的鼻音,瓦解着她最后一点坚持的盔甲,“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

那一声“媳妇儿”,像带着魔力的钥匙,总能轻易打开她心头的锁。所有的委屈、不满,在他笨拙却真诚的环抱和那声低唤中,如同阳光下的薄雪,悄然融化。她转过身,埋进他带着淡淡汗味和熟悉气息的怀里,闷闷地“嗯”一声。那些生活的棱角,在彼此体温的熨帖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硌人。争吵的硝烟散去,留下的是更深一层的理解和依偎。

刘鹤英的“辣味修炼”在生活的磨砺中竟已大成。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一滴红油呛得涕泪横流的“惧辣分子”。下班路上打包一份热辣滚烫的麻辣香锅回家,成了两人疲惫一天后最默契的犒赏。小小的餐桌中央,红油亮泽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里弥漫着花椒、辣椒和食材混合的霸道香气。

“快尝尝这个毛肚,我特意让老板多加了点。”刘鹤英夹起一大片裹满红油的毛肚,稳稳地放进李慕云碗里,动作娴熟自然。他自己也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藕片,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是满足的亮。

李慕云看着他辣得嘴唇微微发红却甘之如饴的模样,忍不住笑:“现在倒比我还厉害了?”

刘鹤英吸了口气,灌下半杯冰水,才笑着看向她,眼神在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格外温柔:“那必须的。媳妇儿喜欢的,就是我的最高指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再说了,这辣劲儿,提神醒脑,加班必备!比咖啡管用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她碗里添了块浸满红油的午餐肉。

小小的公寓里,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和香锅咕嘟冒泡的声音。窗外是城市不眠的灯火,窗内是氤氲的辣香和彼此眼中映出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笑意。那些工作的疲惫、生活的压力,似乎都被这浓烈滚烫的滋味暂时驱散了。这一刻的安宁与满足,是他们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共同构筑的、最踏实的港湾。

***

八年的时光,足以让两颗心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下最深厚的默契与依赖,也足以让一些改变悄然发生,比如刘鹤英远在老家的父母日渐衰老的身体,和他肩上那份沉甸甸的、作为独子无法推卸的责任。

项目攻坚的节奏越来越快,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榨取着刘鹤英每一分精力和时间。视频通话的频率,从最初的每天一次,渐渐变成两三天一次,时长也像被无形的剪刀裁过,越来越短。屏幕那头的刘鹤英,背景常常是深夜办公室刺眼的白炽灯光,或者凌晨时分酒店房间千篇一律的苍白墙壁。他眼底的倦色如同晕开的墨渍,越来越深,挥之不去。

“妈前两天又摔了一下,腰疼得厉害,下不了床。”一次视频里,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下是两团明显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来不及刮的胡茬,“爸一个人照顾,实在吃力。我……我想请几天假回去看看。”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

李慕云的心立刻揪紧了:“请啊!必须回去!叔叔阿姨身体要紧,你赶紧……”

“项目卡在节点上,”刘鹤英苦笑着打断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愧疚,“老板那边……唉,再等等,等这个版本上线,我立刻请假,一定回。”

“鹤英……”李慕云看着屏幕里他憔悴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身体是……”

“我知道,媳妇儿,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容在疲惫的底色下显得格外脆弱,“再撑一撑,很快了。等项目奖金下来,正好给爸妈换张好点的按摩椅,再请个靠谱的护工……都会好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日子在焦虑的等待中一天天捱过。李慕云只能在视频里一遍遍地叮嘱他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少熬夜。她敏感地察觉到,刘鹤英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忧虑越来越重,像一片沉甸甸的阴云。老家父母的情况似乎比他在电话里轻描淡写的要严重得多。每次视频,他母亲虚弱的声音偶尔从背景里传来,带着压抑的咳嗽,都让李慕云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鹤英,你……”她再次试图开口劝他放下工作。

“别担心,媳妇儿,”他总是抢在她说完之前,用那种刻意轻松的语气打断,“我这边快收尾了。等忙完这阵,我就回去,好好陪陪他们,也好好陪陪你。等我回来,给你个惊喜!”他努力弯起眼睛,试图笑得像以前那样温暖,可那笑意却像浮在水面的油花,怎么也落不到眼底,反而更清晰地映出眼底的红血丝和深重的疲惫。

那“惊喜”两个字,成了李慕云心头悬着的、唯一一点微弱的亮光。她只能把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压下去,化作屏幕这边无数遍重复的叮咛:“好,我等你。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听见没?按时吃饭,别熬太晚……”

“遵命,领导!”他对着镜头,努力做出一个不太标准的敬礼姿势,眼底的疲惫却浓得化不开。

最后一次视频通话,是在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夜。刘鹤英那边的背景是熟悉的酒店房间,灯光惨白。他看起来似乎比前几天更疲惫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似乎好了点。

“媳妇儿,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他对着镜头,努力弯起月牙般的笑眼,那笑意仿佛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暖意,试图潺潺流淌过来,“辣排骨!就咱们以前学校后门那家,记得不?味道一点没变!”他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声音刻意拔高了些,试图驱散空气里的沉重,“你不知道,今天跟好几个阿姨抢肉,她们真的太厉害了,我差点没抢过!不过最后还是给我媳妇儿抢到了最好的几块!”他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得意,像在邀功。

李慕云看着他努力微笑的样子,鼻尖却莫名地发酸。她配合着,也弯起嘴角:“厉害!那家店还开着啊?”

“开着呢!生意更好了。”刘鹤英用力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对了媳妇儿,还有个好消息!我今天的项目汇报,老大专门夸了!说我们核心模块做得特别稳!等这个项目奖金下来……”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了些,带着点神秘,“你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保证你喜欢!”

“什么惊喜啊?这么神秘?”李慕云追问,试图让这对话轻松一点。

“都说了是惊喜了,现在告诉你还叫惊喜吗?”刘鹤英笑着摇头,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屏幕,“等我,就快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眷恋,“等我回来……”

李慕云看着屏幕里他温柔笑着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份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那股莫名的酸涩感直冲眼眶,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落泪的。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过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凉意。

“鹤英……”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用着几乎只有气音才能吐露的、最深的思念,“我好想你……”

屏幕那端,刘鹤英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他仿佛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更深、更用力地弯起嘴角,那弯起的月牙眼里,清晰地映出她落泪的脸庞,也似乎……蒙上了一层同样的、薄薄的水光。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屏幕,极轻地、极轻地,碰了碰她脸颊的位置。

“乖,”他的声音也哑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哄慰的温柔,“别哭。我也……好想你。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了。等我。”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屏幕骤然暗了下去,映出李慕云自己模糊而带着泪痕的倒影。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她呆呆地坐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屏幕上他“触碰”过的那一丝微弱的幻觉温度。那句带着哽咽的“我好想你”和屏幕上最终归于的黑暗,像两股无形的绳索,缠绕在心头,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落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透不过厚重的窗帘,只在边缘缝隙处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卧室家具模糊的轮廓。李慕云蜷坐在书桌前的老位置,柔软的居家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形。桌上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孤岛,将她笼罩其中。

她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握着的手机。屏幕是黑的,像一块深色的冰,光滑地映着她模糊的面容和台灯昏黄的光晕。然而,在她专注的凝视里,那漆黑的屏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渐渐晕开一片柔和的光亮。刘鹤英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她最熟悉、最眷恋的温柔笑意,那双弯起的月牙眼,仿佛盛着初春解冻的溪水,潺潺流淌着暖意,穿透了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直直地熨贴到她心坎上。

“媳妇儿,”屏幕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日常的、生动的暖意,清晰地响起,填补了房间里的寂静,“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辣排骨!就咱们以前最爱去的那家店,记得不?味道一点没变!”他的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兴奋,像分享一个了不起的发现,“你不知道,今天跟好几个阿姨抢肉,她们真的太厉害了,那架势,跟打仗似的!不过最后还是给我媳妇儿抢到了最好的几块!”他笑着,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得意。

李慕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生动的描述而弯起,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在回应屏幕那端的人:“嗯,记得。那家店的排骨炖得最入味了。”

“是吧!”刘鹤英得到回应,笑容更深了,随即又想起什么,声音里添了几分轻快,“对了媳妇儿,还有个好消息!我今天的项目汇报,老大专门点名夸了!说我们核心模块做得特别扎实,全靠我顶住了压力!”他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随即又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雀跃,“等这个项目奖金下来……嘿嘿,你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保证你喜欢!”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描述的那些琐碎日常,都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像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浸润着李慕云干涸的心田。她看着屏幕里他神采飞扬的脸,那份浓稠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思念,混杂着为他感到的由衷喜悦,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眼眶,模糊了那暖黄光晕下清晰的笑脸。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滚过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鹤英……”她喃喃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用着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吐露着心底最深的渴望,“我好想你……” 这声低语,既是说给屏幕里那个温柔笑着的幻影,也是说给这无边无际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长夜。

就在这时——

“吱嘎……”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卧室的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像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地刺了进来,劈开了书桌旁这片小小的、温暖的昏黄孤岛,无情地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李慕云脸上未干的泪痕。

李慕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声响惊得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循着光线望去。脸上那份沉浸在幻象中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被一片茫然无措的空白取代。

母亲的身影立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她没有开卧室的大灯,只是就着客厅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目光扫过女儿脸上清晰的泪痕和她手中握着的、屏幕一片漆黑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极力压抑的、更深沉的痛楚。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地问:“囡囡,你在做什么呢?”

“啊……?”李慕云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还没从那个温暖的世界里完全抽离出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黑屏的手机,屏幕冰冷光滑,清晰地映着她自己此刻苍白茫然的脸。她抬起头,望向门口逆光站着的母亲,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仿佛不明白母亲为何有此一问,“和鹤英通话呢。”

母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压抑的沉重。她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滞涩。客厅的光线随着她的移动,在昏暗的卧室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摇晃的影子。

她走到李慕云身边,没有去看桌上那台始终沉默漆黑的手机。她伸出手,那双手带着岁月痕迹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忐忑地、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轻轻环抱住了女儿单薄的肩膀。

“囡囡……”母亲的呼唤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不成调。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那只颤抖的手,坚定而轻柔地牵起李慕云的手,引着她有些恍惚地站起身,动作缓慢得如同在梦游。

李慕云顺从地被母亲牵引着,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坐下。床边柜子上放着一杯水。母亲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个白色的药瓶。她熟练地拧开其中一个,倒出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形状如同普通的维生素糖片,放进那杯水里。

白色的药片落入水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嗞”声,瞬间冒出细小的气泡,迅速溶解,消失无踪。清水依旧清澈透明。

母亲端着水杯,坐到李慕云身边。她一手小心地托着杯底,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女儿的后颈,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将杯口凑到李慕云唇边。

“囡囡,好好休息吧……”母亲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再也无法掩饰的哽咽。李慕云被动地张开嘴,温凉的水流带着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苦涩味道,滑入喉咙。

她好像……在哭?李慕云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这个模糊的念头。她努力想聚焦视线,看清母亲的脸。然而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模糊,母亲的脸庞在她眼中分裂出摇晃的重影,泪水浸染的痕迹和强忍悲戚的皱纹交织在一起,扭曲成一片无法辨认的悲伤。

“哦……好……”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如同呓语。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杯水迅速溶解、抽离,沉重的倦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汹涌地漫上来,迅速淹没了意识。

母亲看着女儿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靠向自己,她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她抬起手,飞快地、用力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将那汹涌而出的泪水狠狠擦去。再转回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哀伤。她小心地扶着李慕云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她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悲鸣都压下去,然后才慢慢地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扶着床沿站稳。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呼吸渐趋平稳、陷入药物强制沉眠的女儿,眼神复杂得如同破碎的琉璃。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退出了卧室。

“咔哒。”

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最后一丝来自客厅的光线被彻底斩断。房间瞬间沉入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空调依旧发出单调低沉的嗡鸣,像永无止境的叹息。

书桌上,那台始终保持着沉默、屏幕漆黑的手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屏幕毫无预兆地骤然亮起!

刺眼的白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死寂的尘埃。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

00:00

紧接着,一条日历提醒的弹窗信息,带着一种冰冷而残酷的精确,无情地覆盖了时间显示,占据了整个屏幕,每一个黑色的方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入这片死寂的虚空:

【提醒:刘鹤英 忌日 - 三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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