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张栋,那个刚刚还在引经据典,大谈“海通有无,互惠互利”的新贵,此刻一张俊脸,白得像宣纸。
他呆呆地看着那面,晶莹剔透的巨大玻璃镜,又看了看殿外,那些最卑贱不过的沙土,两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官袍。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丞相门生,才华横溢,却始终感觉无法揣测圣意。
原来……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
人家跟你谈的是星辰大海,宇宙洪荒,你却在纠结门口那二亩三分地,到底是种白菜还是种萝卜!
这怎么比?
没法比!
而御史大夫王敬忠,此刻已经进入了一种“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
他老泪纵横,对着龙椅的方向,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
“圣哉!陛下!臣等愚钝,险些误了国之大计啊!”
炎辰坐在龙椅上,被这群戏精大臣们吵得脑仁疼,内心深处,却在悠闲地回忆着,昨晚那场别开生面的“深夜辅导”。
……
夜深人静,皇宫深处。
炎辰的精神沉入那片金色的国运之海。
那条盘踞在王朝上空的金龙,因为“神皇米”的普及,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和璀璨。
每一片龙鳞上,都流转着名为“民心”的厚重光辉。
然而,在这片璀璨的金光版图上,东南沿海的位置,却像被扎破了一个口子,正“滋滋”地往外冒着白花花的银光。
那是国运,正在以白银的形式,不断流失。
“老祖宗,出来聊五毛钱的。”
炎辰在精神世界里,对着那团最耀眼的核心意志,发出了呼唤。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寻求帝魂的帮助。
“哼。”
太祖帝魂那冰冷孤傲的意志,缓缓浮现,带着一丝不耐烦。
“看到了?区区几个蛮夷的玩意儿,就让你大炎的国库形同虚设。你那些所谓的栋梁之材,除了会吵架,还会干什么?”
“没办法,技术壁垒嘛。”
炎辰摊了摊手,
“人家开了工业革命的图,咱们这边还是手工作坊,被剪刀差收割是正常的。所以,你的意见呢?按你的老法子,直接让闻人泰开船过去,把他们都突突了?”
“战争,是最后的手段,不是最优的手段。”
帝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经历过尸山血海的冷酷与理智,
“为了抓几只耗子,就把整个粮仓都点了,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审视着炎辰的灵魂。
“小子,我问你,为何钻石比水要贵重?”
炎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有哲学性的问题,下意识地回答:
“因为……物以稀为贵?”
“然也!”
帝魂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炎辰的心头!
“蛮夷之术,雕虫小技耳。其之所以为贵,非因其巧,乃因其稀!”
“记住了!何为珍宝?朕说是,它便是!蛮夷之物,之所以为贵,非因其物,乃因大炎未有!此为‘势’!若要破局,无需奇谋,只需让此物在大炎遍地皆是,让其‘稀有’之势荡然无存!届时,其价自崩,不值一钱!朕要你做的,不是与他们争利,而是要夺走他们定价的权力!”
帝魂的意志化作一道利剑,直指那片正在流失国运的东南沿海,声音中充满了唯我独尊的霸道与不屑。
“他们卖给你的是什么?不过是烧得亮晶晶的沙子!既然如此,你就给朕烧出一座沙山来!用这亮晶晶的沙子,把他们的金山银海,全都给朕换回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产能地狱!”
……
回忆结束。
炎辰看着下方,已经因为他一句“一样”,而开始疯狂头脑风暴,讨论着要成立“皇家琉璃厂”,要“举全国之力,攻克烧沙之术”的大臣们,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勾起一抹坏笑。
“可以,觉悟很高嘛。朕就提个方向,你们自己去实施吧。”
很快,一道全新的圣旨,从金銮殿传出。
大炎王朝,成立“皇家格物院”,由工部牵头,户部拨银,面向全国,招揽能工巧匠。
凡能破解“天元商会”奇技淫巧者,赏万金,封侯爵!
消息一出,整个大炎都沸腾了。
而三天后,一场盛大的宫廷夜宴,在皇宫内举行。
天元商会的总负责人,一个名叫“约翰”的红发碧眼的洋人,作为贵宾,被请到了宴会之上。
宴会大厅内,摆满了天元商会最引以为傲的商品。
一人多高的穿衣镜,金碧辉煌的自鸣钟,还有各种璀璨夺目的琉璃器皿,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水晶宫。
约翰端着一杯葡萄酒,满面春风。
这趟大炎之行,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古老而富庶的帝国,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轻轻一捏,就流出金黄色的蜜糖。
这里的贵族,愚昧而又虚荣,为了几件在他们国家,已经不算稀奇的工业品,愿意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他看着那些围着镜子和自鸣钟,发出阵阵惊叹的大炎官员,眼底深处,满是轻蔑与得意。
就在这时,宴会的主角,那个传说中被上天眷顾的小皇帝,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约翰立刻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礼服,脸上堆起了最谦卑恭敬的笑容,准备迎接这位“财神爷”的驾临。
炎辰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似乎对满桌的珍馐美味毫无兴趣。
他迈着小短腿,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那面最大、最华丽的穿衣镜前。
约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面镜子,是他带来的所有商品中的“镇店之宝”,价值连城。
若是能得到这位小皇帝的一句夸赞,那它的价格,至少还能再翻一倍!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只见炎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那冰凉光滑的镜面上,轻轻拍了拍。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粉雕玉琢,眼神却有些呆滞的自己。
然后,他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地,用所有附近的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奶声奶气地嘟囔了一句:
“亮晶晶……好多……不值钱……”
那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含糊,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入约翰的耳膜,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什么?不值钱?他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周围那些大炎官员们的反应。
就在前一秒,还对着这面镜子,赞不绝口、恨不得当场抱回家的王公大臣们,在听到小皇帝的“神谕”后,脸上的表情,齐刷刷地变了。
那种狂热和羡慕,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怜悯、嘲弄和恍然大悟的古怪神情。
他们再看向那面镜子,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珍视。
那感觉,就像是在看路边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御史大夫王敬忠,更是抚着胡须,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咳,那眼神,仿佛在说:
“可怜的蛮夷,还不知道自己拿来当宝的东西,在我大炎陛下眼里,跟泥巴没什么区别。”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约翰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古老帝国的风向,似乎在一夜之间,转了。
而他,就是那只站在风口浪尖,即将被时代浪潮,拍得粉身碎骨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