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年关将近,玄烨在乾清宫西暖阁单独召见了赫舍里·容安。
容安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巡捕营中营参将,掌京城部分治安要务,位高权重。
他身着石青色蟒袍补服,身姿挺拔,因常年军旅生涯,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锐气,但在玄烨面前,依旧是恭敬沉稳,行礼如仪:“奴才赫舍里·容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赐座。”玄烨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容安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这个年轻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勇武果决,又不失分寸,是赫舍里家下一代的中流砥柱,更是他未来规划中重要的一环。
“谢皇上。”容安谢恩后,半边身子虚坐在太监搬来的绣墩上,脊背挺直,静候圣谕。
玄烨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道:“容安,你年岁不小了,前番立有军功,在巡捕营也历练得颇有成效。你的婚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容安心中一动,忙道:“奴才惶恐,劳皇上挂心。奴才一心报效皇恩,于私事上并未多想。”他这话倒不全是虚言,自姐姐入宫地位日益尊崇,他更深知自己婚事关系重大,不敢轻率,也曾以此为由婉拒过不少示好。
玄烨微微颔首,对他的态度颇为赞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立业,并行不悖。朕为你留意了一门亲事,觉得颇为妥当。”
他顿了顿,看着容安瞬间绷紧的神情,缓缓道:“工部尚书马齐之女,马佳氏,年方二八,品貌端庄,性情温婉,朕与皇贵妃都觉得甚好。”
工部尚书马齐!
容安即便再沉得住气,此刻心头也是巨震!
马齐是何人?
那是皇上极为倚重的股肱之臣,掌天下工役、农田、水利、交通诸事,权柄极重,且是皇上潜邸时的旧人,忠心耿耿,是真正的天子心腹!皇上竟要将马齐的嫡女赐婚于他?!
这已不仅仅是寻常的恩宠联姻,这分明是……是要将赫舍里家与天子近臣的核心势力牢牢捆绑在一起!
玄烨将他的震惊看在眼里,并不意外,继续道:“马齐为人沉稳干练,其女家教森严,堪为良配。你意下如何?”
容安立刻起身,撩袍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紧绷,却依旧清晰:“皇上天恩!奴才……奴才感激不尽!一切但凭皇上做主!”他深知,这不是询问,而是恩典,更是布局。
皇上这是在为他,为赫舍里家,乃至为尚在襁褓中的十五皇子胤祚,铺设一条更为稳固坚实的道路。与马家联姻,赫舍里家在军权容安自身之外,又将嵌入掌控实权的六部核心文官体系,其根基将前所未有的牢固。
“很好。”玄烨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既如此,朕便为你和马齐做主,择吉日下旨赐婚。你如今已是三品大员,成婚之后,更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莫要辜负朕的期望,也……莫要让你姐姐失望。”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容安重重叩首:“奴才谨记皇上教诲!定当竭尽全力,效忠皇上,护卫大清,绝不敢有负圣恩,亦绝不敢让皇贵妃娘娘忧心!”
“起来吧。”玄烨抬手虚扶,“回去好生准备。马齐那边,朕自会知会。”
“嗻!奴才告退!”容安再次行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离去,步伐虽稳,心中却已是波澜壮阔。
他明白,从这道赐婚旨意下达的那一刻起,赫舍里家的命运,将与皇权绑定得更加紧密,而他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看着容安离去的身影,玄烨目光深远。马齐是他心腹,将其女赐婚容安,一可示恩,进一步笼络马齐;二可让赫舍里家文武兼备,根基更稳;三则可借马齐在工部、乃至在朝中清流中的影响力,潜移默化地为将来胤祚的成长营造更有利的环境。这是一举数得之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坤栩宫的方向。舒云,朕能为你和祚儿做的,会越来越多。这前朝后宫,朕都会为你打理妥当。你要的安稳,朕给你;祚儿未来的路,朕也会为他一步步铺平。
容安离去后不久,玄烨便又传召了工部尚书马齐。
马齐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稳,是三朝老臣,更是玄烨一手提拔起来的实干能臣,深得信任。
他步入暖阁,行礼如仪,心中却已隐隐有所预感。皇上方才召见了赫舍里容安,此刻又宣他,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马齐啊,坐。”玄烨语气随和,如同闲话家常,“你有个女儿,今年十六了吧?听说品貌俱佳,尚未许配人家?”
马齐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恭敬回道:“回皇上,小女顽劣,承蒙皇上垂询,确实待字闺中。”
玄烨点点头,笑道:“朕瞧着赫舍里容安,年轻有为,勇武果决,是个可造之材。与你家女儿,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朕有意成全这段良缘,你意下如何?”
尽管已有预料,亲耳听到皇上做媒,马齐心头仍是微微一震。他飞快地权衡着:赫舍里家如今圣眷正隆,皇贵妃地位稳固,十五皇子更被赐名“祚”,其意自明。容安本人亦是青年才俊,军功在身,前程远大。与赫舍里家联姻,于马家而言,无疑是锦上添花,更能借此与皇家关系更进一步。他深知皇上此举,既是恩典,亦是布局,将他的心腹臣子与未来可能的核心外戚势力捆绑,于朝局稳定有利。
他当即起身,撩袍跪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恭顺:“皇上天恩!能为小女择此佳婿,是臣全家之福!臣,叩谢皇上隆恩!一切但凭皇上做主!”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表明了态度。作为天子近臣,他太明白该如何顺应圣心。
“好,快起来。”玄烨满意地笑了,“既如此,朕便择吉日下旨赐婚。你与赫舍里家,往后便是姻亲,当同心协力,为朝廷效力。”
“臣谨遵圣谕!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信重!”马齐再次叩首,心中已开始盘算着如何与赫舍里家更好地维系这层关系。
马齐回到府中,虽面色如常,但眉宇间那丝难以掩饰的舒展,还是让熟悉他的夫人看出了端倪。
挥退下人后,马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今日皇上召见,可是有何喜事?”
马齐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精光,低声道:“皇上方才,为咱们萱儿,赐婚了。”
“赐婚?”马夫人一惊,随即一喜,“不知是哪家儿郎,能得皇上亲自做媒?”
“赫舍里家,巡捕营参将,赫舍里·容安。”马齐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马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可是……可是皇贵妃娘娘的那位胞弟?那位年纪轻轻便立下军功的容安将军?”她显然对京中这位新贵也有所耳闻。
“正是。”马齐点头,“皇上亲自保媒,这是天大的恩典,也是对我马家的看重。”
“哎呀!这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马夫人喜不自胜,“妾身听闻那容安将军不仅年少有为,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朗!咱们萱儿若能嫁与他,真是再好不过了!”她立刻开始盘算起嫁妆、婚期等事宜。
马齐看着夫人高兴的模样,也微微一笑,补充道:“此事关乎皇上布局,你我知道便好,在外还需低调,不可张扬。赫舍里家如今势头正盛,我们更需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妾身明白,老爷放心。”马夫人连连点头。
这时,得到些许风声的马佳·萱儿(马齐之女),在丫鬟的陪伴下,也怯生生地来到正房请安,实则想探听消息。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的旗袍,身量苗条,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书香门第浸润出的文静气质。
“女儿给阿玛、额娘请安。”她声音轻柔,如同出谷黄莺。
马夫人一见女儿,更是喜上眉梢,连忙拉过她的手,笑道:“萱儿来得正好,你阿玛刚带回天大的喜讯!皇上亲自为你赐婚了,许的便是那赫舍里家的容安将军!”
萱儿闻言,俏脸“唰”地一下染上红霞,一直红到了耳根,她羞得立刻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心跳如擂鼓一般。赫舍里容安……那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京中小姐妹聚会时,时常会提起这位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又得圣心的俊朗将军,言语间不乏倾慕之意。
她虽矜持,也曾有一次在马车中,偷偷掀帘瞥见过他骑马巡街的身影,那时他端坐马上,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分明,的确如传言般英气逼人……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要嫁与他为妻?
“额娘……您……您莫要取笑女儿……”她声若蚊蚋,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进衣领里,心中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与期盼。
马齐看着女儿这般情态,知她心中亦是愿意的,更是老怀安慰,温声道:“皇恩浩荡,这门亲事极好。容安那孩子,阿玛见过,是个靠得住的。你日后嫁过去,需谨守妇道,孝顺翁姑,和睦妯娌,更要谨记身份,莫要给皇贵妃添麻烦。”
萱儿红着脸,乖巧应道:“女儿谨记阿玛教诲。”
马府上下,因这道即将到来的赐婚旨意,沉浸在一片隐秘的喜悦与忙碌之中。
而这桩由帝王亲手缔结的姻缘,也如同一条坚韧的丝线,将赫舍里氏与马佳氏,更紧密地编织进了大清权力格局的核心图谱之中,为那个尚在襁褓中、名为“祚”的皇子,悄然增添着未来的筹码。
紫禁城的冬日,似乎也因此,透出了几分暖入人心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