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入太初圣殿,身上就多了数十道目光。
猜疑,警惕,不屑,嫉妒…
每一道目光都饱含情绪,但每一种情绪都是冷血无情,毫无尊重。
莱恩和沐婉华就像被剥光的祭品羔羊,赤裸裸地置于王座之下,献于权贵的目光之中。
“到我面前来。”
沐婉华原已准备拉着莱恩下跪行礼,御座之上的声音便要求她们继续向前。
莱恩母子垂首,缓步从文武二班中间穿过,周围视线如刀,刺得浑身隐痛。
所幸还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饱含着关切和鼓励。
是清水。
“草民沐婉华。”
“草民莱恩。”
“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跪伏于殿,三叩九拜,礼后不敢仰视。
“平身。”李承恒抬了抬手,注视着已经站起,仍旧垂首的二人:
“赐你们直面圣颜的权利,抬起头吧。”
莱恩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位令他好奇不已的极冠之主。
深黑色的朝服上,白,绿,青,赤,黄五彩纹饰,象征着天地五行。胸前背后的莲花龙纹代表着极冠的王国徽记,而在袖口,衣裾处的山河湖海,日月星辰,象征着极冠之主身居山河之巅,手握天地日月。
他看起来三十有余,天庭饱满,眼如黑井。这是三宫驻颜奇术的功劳,他的实际年龄,已经五十有余。
李承恒微微一笑,脸上冷峻的线条冲淡少许:
“看够了吗?”
话一入耳,莱恩就惊觉不好,自己一时看得出神,竟忘记了身在何处,所视何人!
“大胆!”
沈惟中上前一步,躬身怒喝:“平民直视圣颜已是天恩浩荡,尔竟然如此放肆,久久不移!”
“草民不敢,草民不知,草民谨遵…”
慌乱间,莱恩赶紧跪伏于地,磕头不止,一股脑将曜兑教的“口诀”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李承恒朗声大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念你年幼,赦你无罪。”
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扫向殿侧礼官的方向:“昨日是谁教的礼仪?他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内侍局侍卿疾步走到莱恩身边跪下,声音有些发颤:“回禀圣上,昨日本安排侍丞教导,可是曜兑大人…”
“哦?曜兑?”
李承恒挑了挑眉,若有所悟。如果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教导,也难怪这孩子学的乱七八糟:“是曜兑啊,那就不奇怪了。”
“起来吧,不必紧张。”他抬了抬手,莱恩慢慢站起,老老实实的低头挨在沐婉华身边。
“沐婉华——”李承恒淡淡问道:“你说一说,前任文相是如何迫害你爹娘的。”
“草民遵旨。”
沐婉华深吸一口气,开口陈述。
她将爹娘所受的冤屈迫害,文相密信中的罪行,在瀚海道发布通缉追捕几人的事,细细道来。
“传原水曜,水离。”李承恒听完点点头,轻声说道。
“传!原水曜一支,水离——”
清水闻言,立即从武班最后走至正中,缓步走到沐婉华另一侧,跪了下来。
“前水离,叩见圣上。”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承恒抬了抬手,温声说道:“她的陈述中有你,可有补充?”
“回禀圣上。”清水起身,抱拳作揖:“有!”
接着清水讲述起在水曜使水乾安排下,如何接近沐婉华,文相得知沐婉华后,又如何下令让她除掉母子二人。
在她发现自己与莱素有旧后并未下手,可突然冒出的水兑又是如何作为防范措施,欲将自己一并杀死,导致三人一路逃至碧波府的过程。
清水话音刚落,不待群臣议论,李承恒便抬手压了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喧哗。
“文相已叛,而在他在任期间,所做的混蛋事不止这一件。”
“到底有多少忠良因他诬陷,含冤而亡,我极冠仍在查明。”
他语气缓和,望向莱恩母子,眼神复杂。
“沐家只是冰山一角,而又恰好被领到了台前。”
“四柱使岐渊,四柱使苍泽联名作保,证实此事真实。且有户籍,信件,被捕叛臣的手书口谕佐证,此案板上钉钉。”
他语锋一转,威压骤起,猛然爆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整个太初圣殿刮起了一股寒风:
“罪臣当诛,当剐。忠臣之后,当补,当偿!”
这一刻,极冠之主的意志,宛如寒霜覆境,山河冰封。
他将目光看向仍跪于地的内侍局侍卿,淡淡开口:
“你先起身,一边候着。”
侍卿连忙起身,低头退回殿侧。李承恒温和地注视着莱恩母子,轻声开口:
“你二人,可有什么心愿?”
沐婉华轻轻一扯莱恩,二人再度俯身叩首。
“启禀圣上。”沐婉华柔声道:“爹娘已得昭雪,婉华再无所求。”
“再无所求?”李承恒轻笑一声,目光带着几分怜惜:“如若青川在此,还要责我吝赏。”
他微微颔首,大袖一摆:
“我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不管你接受与不接受,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他略一偏首,望向殿侧:
“宣旨。”
刚回到殿侧的侍卿又走了出来,伸手从怀里取出诺大一卷金缎诏书,缓缓展开:
“沐婉华,听旨——”
沐婉华赶紧跪下。
“奉王命,圣上诏曰:已故兵部尚书沐青川,勤勉忠直,忠于王国。三十年前,遭奸佞陷害,蒙受不白之冤,致家门横遭不测,忠魂沉冤。”
“所幸其女沐婉华明珠遗世,得以留下忠良血脉。今本君查明旧案,真相大白,特下昭雪之诏,以慰忠臣在天之灵:”
侍卿顿了顿,继续唱道:
“一,追复沐青川原职官衔,列名功臣名册,入太初圣殿良臣楼,以正清白。”
“二,赐其女沐婉华神京籍,昭告天下,以慰青川在天之灵。”
“三,赐封沐婉华为怀忠夫人,赐神京三进宅邸一所,良田百亩,岁给食邑百户。”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平民女子得封夫人倒有先例,但圣上不但给了神京宅邸,还有百亩良田,百户税收。
这已经堪比四品诰命夫人了!
但,李承恒的赏赐不止如此——
“四,赐沐婉华黄金十锭,白银百锭,绫罗绸缎五十匹,护院门子十名,侍女仆从二十,车马两乘。”
“五,赐沐婉华‘昭雪云纹锦服’一套,佩玉,金带各一。”
沐婉华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额头磕在青玉地面上,久久不起。
“谢圣上洪恩!”
李承恒垂目,俯瞰着那个颤抖的身影,低声一叹:“青川如若在此,亦当如此。”
侍卿将金诏合卷,数名礼官鱼贯而出,将各项赏赐一一捧出,列于御阶之下。
李承恒并未停顿,缓声道:
“宣旨。”
马上又有一名礼官上前,取出相同的金色绸缎,缓缓展开:
“莱恩,听旨——”
莱恩下意识地学着沐婉华的样子,伏身叩拜。
“一,沐婉华之子莱恩,赐封太子伴读,官拜八品。随太子讲学,成年后另有任用!”
“二,赐莱恩通行玉牌一枚,护体灵佩一方,青隼官服一套,出行车马一乘!”
“三,赐莱恩无需听朝之权,御赐藏书一册,玉笔一支,书籍笔墨若干,月俸银钱五合,由其母代领!”
全殿哗然!
太子伴读!
居然不是侍读!
不到十一岁的莱恩,做官了…虽然是个名义上的官员,并无实权。
太子伴读,这可是与太子朝夕共处之人,未来国君身边的重臣,前途不可限量。
尤其是两人年龄相仿,半读半玩,正式结交之时。
百官看向莱恩的目光顿时火热不已,不少人已经开始暗中思索——家中是否有年龄相仿的女子,提前攀附这位少年伴读。
“谢圣上恩赐——”莱恩叩首拜谢,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赏赐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好像依稀记得,幽镇的燕九叔好像没品,王成叔是从九品来着…
“哎呀,回去以后,他们看到我都得行礼,嘿嘿!”他的小脑袋满是喜悦,却忽略了“太子伴读”的意义。
“望你不负厚望,成为国之栋梁。”李承恒淡淡一句,目光看向清水:
“至于你,想必也不太在乎银钱荣誉,那么就封你——”
“新任水曜使,代号‘乾’。”
清水浑身一震。
“你与水坎一起,重整水曜一脉。”
“人员任命由你全权选拔,功法考核由你亲自制定。从今日起,太初圣殿藏功殿一到三层,对你开放。”
清水肃立,弯腰一拜:
“末将遵旨!”
李承恒环顾全场,看着跪地谢恩的母子二人,以及站在御阶之下,手捧赏赐的众多礼官。
他语声沉稳,如钟震荡:
“此三人,功德在身,忠良之后。”
“谁敢议论诽谤,反对任命,杖责二十,永不录用!”
大殿鸦雀无声。
太初圣殿之内,李承恒以一己之力,阻拦了一切以反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