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属于“记忆”本身的凉意。林曦的手指紧紧按在那面映照出苏婉身影的破碎镜面上,指尖下的玻璃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水银,又像是凝固的时光。
周围那些扭曲诡异的镜影、苍白压抑的记忆孤岛、甚至身旁刚刚脱离险境、惊魂未定的小雅,都在这一刻模糊、淡去。她的整个世界,都被强行拖入了眼前这片不断荡漾扩大的涟漪之中。
没有天旋地转,而是某种…感知的置换。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走廊上。夕阳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窗户,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橘色。这里是她就读的高中,放学的铃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气息。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心悸。
然后,她看到了苏婉。
她就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背对着林曦,面对着窗外。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肩膀微微垮着,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总是充满元气、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
“为什么…”林曦听到一个声音,是自己的声音,从过去的某个片段中剥离出来,带着困惑和不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总会有别的办法的,对吧苏婉?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镜中的苏婉没有立刻回头。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曦以为这段回响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
林曦呼吸一窒。
那不是她记忆中苏婉的表情。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平静,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决绝。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早已接受命运的淡然。
“办法?”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曦的心上,“曦曦,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的诅咒。这是‘选择’。”
画面陡然切换。
不再是温暖的走廊,而是一个昏暗、封闭的空间。像是一座古老图书馆的角落,又像某种祭祀之地。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以及一种陈旧纸张和奇异香料混合的味道。苏婉站在一个复杂的、由光线和阴影勾勒出的奇异图案中央,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影模糊、仿佛由无数流动镜片组成的人形存在——那绝非人类。
“……她需要这个机会。”苏婉的声音再次响起,坚定,清晰,是对那个镜片人形所说,“你们所谓的‘规则’,所谓的‘考验’,总需要祭品来开启,不是吗?用我,换她一个入场券。”
镜片人形发出一种非人的、仿佛无数玻璃摩擦的声响,似乎在质疑,又像是在确认。
苏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泪光,却无比璀璨:“当然值得。她是林曦啊。她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做到你们做不到的。她…比我更值得活下去,走得更远。这无关牺牲,这是我的投资。我相信她。”
“所以,”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拿走你们需要的。但记住你们的承诺——给她一个‘公平’的机会。”
场景再次扭曲、碎裂。林曦看到苏婉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仿佛有无数光点从她体内被抽出,注入到那个复杂的图案之中。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奉献姿态,以及最后,看向虚空某处——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此刻正在窥视的林曦——那充满无限期盼和祝福的一瞥。
不是被迫。
是自愿。
是她,用自己的一切,为自己换取了这本鬼书,换取了这一线生机,换取了面对这个诡异世界的一张门票。
“不——!!!”
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曦的意识!她感到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苏婉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警告:检测到极端情绪波动!」
「San值:-5!当前:34!」
「高强度情感能量溢出,已吸引附近异常存在注意!」
鬼书的警告尖锐地响起,但林曦几乎无法处理这些信息。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之中,苏婉最后那一眼,那混合着泪水与无比坚定信念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一刻,周围温暖的校园幻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哗啦啦彻底崩碎!她又回到了冰冷诡异的镜影孤岛,手指还按在那面破碎的镜子上。
但镜中的倒影,不再是苏婉。
那是一团扭曲的、不断变化的灰影,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仿佛由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和纯粹的“遗忘”概念构成。它散发出一种贪婪、饥饿的精神波动,猛地沿着林曦尚未收回的手指,试图钻进她的意识海!
「警报!遭遇‘蚀忆鬼’(残体)!」
「特性:以强烈情感记忆为食粮,可吞噬、封存特定记忆。」
「威胁等级:中(此个体为残缺状态)。」
冰冷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翻腾的情绪!林曦猛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那灰影如同最粘稠的胶质,牢牢吸附着她的指尖,一股强大的吸力正试图拉扯她刚刚目睹的那段关于苏婉牺牲的珍贵记忆!
不!绝不能失去这个!这是苏婉存在过的证明,是她付出的代价,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礼物!
强烈的抗拒意志让林曦的精神力量骤然凝聚!
“滚开!”她并非用声音嘶吼,而是用全部的意念对着那企图吞噬记忆的怪物轰击过去!
那蚀忆鬼的残影似乎没料到猎物如此激烈的反抗,动作微微一滞。但它并未放弃,反而更加贪婪地扑上来,灰影膨胀,试图将林曦的整个手臂都包裹进去!
「建议:利用‘镜之规则’!此地位于规则力场中心,可利用环境进行压制!」
鬼书的提示如同冷水浇头,让林曦瞬间冷静下来。规则!对了,这里是镜之孤岛!
她立刻放弃纯粹的意念对抗,转而调动起刚刚对“镜之规则”的理解。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拍在旁边另一面完好的镜子上!
“禁锢!”
她低喝一声,并非声音蕴含力量,而是她的意念通过手掌注入镜面,引动了这片天地的底层规则!
那面完好的镜子骤然亮起微光,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紧接着,一道苍白的、由镜光凝聚而成的锁链“唰”地一声从镜中射出,精准地缠绕在那团灰影之上!
吱——!
蚀忆鬼的残影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直透灵魂的嘶鸣,仿佛被烫伤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那镜光锁链似乎对它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任它如何扭曲变化,都无法挣脱,反而被越缠越紧,其形态也渐渐被压缩、固化。
林曦趁机猛地将手指抽了回来,指尖还残留着一种冰冷的、被吮吸过的麻木感。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被镜光锁链死死束缚,最终变成一个不断扭曲挣扎的灰色光球的蚀忆鬼残影。
「成功利用环境规则禁锢目标。」
「目标:‘蚀忆鬼(残体)’已丧失行动能力。」
「可选项:1. 驱逐;2. 净化;3. 解析;4. 尝试驾驭(风险极高)。」
鬼书弹出提示。林曦喘着气,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灰色光球。就是这东西,刚才差点夺走苏婉留给她的最后记忆。但同时…它似乎也是因为那段记忆强烈的情绪能量而被吸引过来的。
她想起之前鬼书的提示,这东西已被“镜之规则”标记。
或许…它能有点用?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感到体内那股因苏婉记忆而激荡的情绪能量尚未完全平复,反而与眼前被禁锢的蚀忆鬼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一种微弱的、源自刚刚获得的临时状态“苏婉的决意”所带来的冲动,让她做出了选择。
“解析。”她下达指令。同时,小心翼翼地调动起那尚未散去的、属于苏婉的决绝意志,将其作为一种辅助力量,注入到解析过程中。
「指令确认。开始解析‘蚀忆鬼(残体)’…」
「注入特殊情感能量…契合度判定中…」
「契合度良好。解析效率大幅提升。」
「解析完成度20%…50%…80%…」
「解析成功!」
随着鬼书的提示,那被禁锢的灰色光球不再剧烈挣扎,反而变得温顺了些许,表面流动的数据流如同温顺的溪水。
「获得信息:」
「- 个体名称:蚀忆鬼(残体)」
「- 状态:虚弱,饥饿,受‘镜之规则’束缚」
「- 能力:记忆窃取(微弱,需支付对应代价),记忆感知(被动)」
「- 可尝试进行初步驾驭。驾驭成功率预估:37%(因情感共鸣及规则压制,成功率临时提升)。」
与此同时,一股清凉的、带着坚定意味的能量流仿佛从虚无中注入林曦的脑海,暂时驱散了悲伤带来的混乱和沉重感,让她的思维变得格外清晰敏锐。
「临时状态更新:【苏婉的决意】效果增强。」
「效果:大幅提升规则解析效率及精神专注度。剩余持续时间:短暂。」
林曦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脑海中那份冰冷的清晰和决断,仿佛苏婉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悲伤仍在心底深处汹涌,但它此刻被转化为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她看向那个被禁锢的灰色光球,目光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