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失神于那根用鲜血和烈焰浇筑而成的宏伟K线时,几道黑影带着一股焦糊和硝烟的气息,重新扑回了岩石后。
是塔卡和他的人。他们回来了。
“任务完成,顾问先生!”塔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斗后特有的、压抑不住的兴奋。他的脸上混合着汗水和烟尘,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我们该走了!工厂的守卫会像疯狗一样搜山!”
我如梦初醒,点了点头。那根血火K线从我的脑海中褪去,冰冷的恐惧重新占据了高地。我机械地撑起发软的身体,抓起那支冰冷的AK-47,准备跟他们离开。
但,就在这时!
一阵与刚才的爆炸轰鸣截然不同的、尖锐急促的枪声,猛地从我们计划撤退的路径侧翼响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清脆、致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有埋伏!”塔卡用尽全力怒吼一声,他的反应几乎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理解“埋伏”这个词的含义,一股巨力就从侧面撞来。塔卡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瞬间将我整个人扑倒在地。
我被撞得七荤八素,脸颊狠狠地砸在粗糙的岩石和砂土上,满嘴都是苦涩的泥土味。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串子弹擦着我刚才站立位置的头皮呼啸而过,打在我身后的岩石上,迸溅出耀眼而致命的火星!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忘记了。如果晚了半秒钟,我的脑袋此刻已经被打成了碎片。
我这才反应过来。工厂的守卫反应极快,他们不是疯狗,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猎手。他们没有盲目地冲向爆炸点,而是第一时间组织起了一支追击队,预判了我们的观察点位置,从侧翼包抄了过来!
“A组!火力压制!b组!跟我突围!”塔卡在枪林弹雨中冷静地分派着指令,仿佛在指挥一场再熟悉不过的狩猎。
枪声大作。
黑暗的山脊瞬间变成了地狱。子弹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我们被死死地压制在山脊的这片乱石堆后。对方的火力很猛,枪声听起来是制式的自动步枪,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安保部队,而不是奥马尔手下那种乌合之众。
子弹的尖啸声, ricochet(跳弹)时那刺耳的“咻咻”声,以及打在岩石上“噗噗”的闷响,充斥着我的耳朵。我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呼吸。
“顾问先生!跟着我!贴紧地面!”塔卡在我耳边低吼着,他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像一头矫健的黑豹,在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缝隙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贴地匍匐的姿态飞速穿梭。
我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连滚带爬地跟在他身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文明、理智、金融模型,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了。我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本能——跟着这个能带我活下去的男人。
一颗子弹打在我身前半米远的土地上,溅起的泥土和碎石糊了我一脸。我能清晰地闻到那股火药的焦糊味,甚至能感受到子弹划破空气时带来的那股灼热的气流。
我手脚并用,膝盖和手肘在尖锐的岩石上磕碰得鲜血淋漓,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混乱中,我听到前方传来一声不属于枪声的、沉闷的“噗”响,紧接着是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闷哼。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名一直冲在塔卡侧翼的卡亚勇士,身体猛地一踉跄。他似乎还想往前冲,但一条腿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他单膝跪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最终还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大腿上,一个血洞正在不断地、汹涌地向外冒着鲜血。
塔卡没有丝毫犹豫。
在后方火力被A组暂时压制住的瞬间,他一个反身折返,冲到那名勇士身边,甚至没有查看伤势,直接将那个一百六七十磅的壮汉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走!”他对我咆哮道。
我们且战且退,A组的勇士们用精准的点射,打哑了对方几个火力点,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我们终于甩掉了追兵的主力,冲下了山脊的另一侧,回到了那片隐藏着皮卡车的灌木丛旁。
所有人手忙脚乱地爬上车。
车上,那名受伤的勇士被平放在冰冷的车斗里。在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冲天的火光映照下,我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牙关紧咬,嘴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呻it。
鲜血,已经彻底浸透了他的裤子,正在车斗的铁皮上,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皮卡车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地发动起来,在没有路的荒野中横冲直撞。
我蹲下身,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翻涌。
塔卡撕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背心,用力地捆扎在他大腿的根部,试图为他止血。但那鲜血仿佛有生命一般,轻易地穿透了那层薄薄的布料,继续向外渗出。
“压不住!是动脉!”塔卡焦急地吼道。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正在流失生命的战士,看着塔卡那双沾满鲜血和泥污的手。
我犹豫了。
那也许只有零点一秒的犹豫。
我猛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战术外套,那是我与这个野蛮世界最后的文明隔阂。
“用这个!压住伤口!”我的声音因为颠簸和恐惧,抖得不成样子。
塔卡看了我一眼,没有客气,抓过外套,揉成一团,死死地按在了那个血洞上。
“你来!用力压住!别松手!”塔卡将压迫的任务交给了我,自己则抓起枪,警惕地注视着后方黑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
我跪在那名勇士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手隔着外套,压向那个伤口。
当我用手按住那浸满鲜血的外套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正汹涌地、顽强地从我的指缝间渗出。
那股浓烈、甜腻、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直冲我的大脑,比任何化学气味都要霸道。
我的手在颤抖。
我能感觉到,我手掌下那个年轻身体的肌肉,正在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地抽搐。
这……
这……就是代价。
屏幕上跳动的每一个盈利点数,背后都对应着这样的场景。K线上涨的每一个百分点,都标着这样的价格。只是过去,我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而现在,这滚烫的鲜血,这真实的痛苦,就在我的掌心,就在我的指缝。
皮卡车在黑暗中疯狂地颠簸着,仿佛要将我们的五脏六腑都甩出来。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卫星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尖锐的电子铃声,在这一片混乱、血腥和痛苦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荒谬。
是陈军。
我颤抖着腾出一只手——那只相对干净一点的手——掏出了电话。我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成功按下了接听键。
“浩然!浩然你看到了吗?!上帝啊!”
电话那头的陈军,声音激动得几乎完全变了调。他是在尖叫,是在狂喜!
“就在五分钟前,市场疯了!卡兰钻石矿核心工厂被炸的消息,已经上了彭博终端的头条新闻!钻石期货价格瞬间拉升了百分之三十!是百分之三十!我们的合约……浩然!我们的合约已经翻了四倍!四倍啊!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我麻木地听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上面,沾满了卡亚勇士温热的、正在慢慢变凉的鲜血。
而电话里,传来的是冰冷的、代表着巨额财富的数字。
血,与光。
地狱,与天堂。
在这一刻,它们通过我,通过我这双一只沾满鲜血、一只握着电话的手,被诡异地、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