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堂地库深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希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死亡的气息。仅存的几支火把在墙角苟延残喘,摇曳的火苗勉强照亮一小片狼藉的地面——横七竖八的尸体,扭曲的姿势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和痛苦,破碎的铁锭散落其间,暗红的血液在砖缝里蜿蜒流淌。 钱铁蛟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他肥胖的身躯几乎被汗水浸透,昂贵的绸衫被划开数道口子,露出底下渗血的脂肪。那柄沉重的鬼头刀拄在地上,刀锋上沾满黏稠的血浆和碎肉,顺着血槽缓缓滴落。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那里潜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恐惧早已化为冰冷的毒液,渗入他的骨髓。阿彪死了,老刀也死了,冲在最前面的心腹全被那张无形的毒网撕成了碎片!他甚至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只听到黑暗中不断响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咄咄”声和同伴戛然而止的惨嚎。 嗡…嗡…嗡…
那催命的嗡鸣,低沉、恒定,如同钻头持续钻凿着他的神经。它不再局限于废弃暗道方向,而是变成了环绕立体声,在地库的各个角落、甚至头顶的砖缝里隐隐传来,仿佛有无数只钢铁穿山甲正在这黑暗囚笼的每一寸墙体中疯狂挖掘!这声音比刚才的毒针更令人绝望,它代表着彻底的、无可逃遁的封锁!他的铁胆堂,他经营半生的巢穴,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钢铁棺材! “出来!给老子滚出来!”钱铁蛟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嘶哑破裂,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他胡乱地挥舞着鬼头刀,刀刃劈砍在附近的铁锭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有种的出来跟爷爷单挑!老子剥了你的皮!” 回答他的,只有地底深处持续不断的嗡鸣,以及…头顶突然掉落的一缕细碎沙土。 沙土落在脸上,冰凉。钱铁蛟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他肥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环眼死死盯着头顶那片黑暗,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钻头破顶而出,将他钉死在地。 “别…别钻了…求你们…别钻了…”恐惧彻底压垮了凶性,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鬼头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他双腿一软,庞大的身躯沿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瘫软在冰冷的血泊里。“我认栽…我认栽了…货…货我不要了…银子…银子都给你…饶了我…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地库内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呜咽和无孔不入的嗡鸣。 铁门外,通道内。墨衍缓缓收回量天矩投射的光束,那笼罩铁门的无形“千机网”丝线在黑暗中微微一闪,随即隐没无踪。他对着操控钻地鼠的墨家弟子微微颔首。那名弟子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特制的、带有螺纹接口的黄铜哨子,凑到钻地鼠钻入的地洞口,有节奏地吹了几下。
嗡鸣声骤然停止。地库内令人窒息的噪音源头消失了,只剩下钱铁蛟压抑的抽泣。 楚云飞仅存的右手从厚背砍刀刀柄上移开,上前一步。林陌(李香林)抬手拦住他,玉色的眸子凝视着那扇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铁门,声音清冷穿透门板:“钱铁蛟,想活命,开门。” 门内,钱铁蛟如同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连滚爬爬地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内侧沉重的门栓。铁栓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一道缝隙缓缓打开,浑浊的光线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外,火光早已重新燃起。林陌站在最前,玄铁陌刀倒提,刀尖垂地向地,陨铁机关臂自然下垂,姿态看似随意,却封死了所有可能的突袭角度。楚云飞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后背砍刀虽未出鞘,但那股百战余生的凛冽杀气如同实质。墨衍站在稍后,斗笠低垂,量天矩隐于袖中,周身气息沉静如渊。苏清芷护着豆子站在通道后方,豆子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却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钱铁蛟肥胖的身体几乎是从门缝里挤出来的。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血污和灰尘,狼狈不堪。看到门外肃杀的人影,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好…好汉饶命!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货…货都在里面!银子…银子也还给你们!只求…只求饶小的一条狗命!”他语无伦次,磕头如捣蒜。 “货?”林陌声音冰冷,“那些掺了矿渣和蚀骨胶的铁疙瘩?” 钱铁蛟身体剧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你们…你们知道?!”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你的买家是谁?”林陌单刀直入。 “买…买家?”钱铁蛟眼神躲闪,肥厚的嘴唇哆嗦着,“没…没有固定买家…都是些…黑市上的散客…”他话未说完,楚云飞冷哼一声,仅存的右手拇指顶住刀镡,后背砍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钱铁蛟! “啊!我说!我说!”钱铁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是…是‘血蛟’!联系我的…是‘血蛟’的人!” “‘血蛟’?”林陌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很陌生,绝非金陵或附近已知的大势力。 “是…是江湖上一个专门做…做偏门生意的掮客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认暗号和银票…”钱铁蛟如同倒豆子般急切交代,“这次…这次就是他们主动联系的!说有批上好的精铁…急着出手…要求现银…地点也是他们定的龙王庙!见面的是个穿灰袍、戴斗笠的瘦子…看不清脸…说话嗓子像砂纸磨…对了!他付定金用的银票…是通宝钱庄的连号票!但后面尾款…还没付呢…” “联系方式?”林陌追问。 “没…没有固定联系…”钱铁蛟哭丧着脸,“每次都是他们用特殊方法传信…在…在西城土地庙东墙第三块砖下留暗号…画一条盘起来的红蛇…蛇头点个黑点…看到暗号,就去城隍庙后街的‘陈记棺材铺’…找陈瞎子…报暗语‘黑水涨潮’…他会告诉你交货时间和地点…” 线索如同断线,指向更深、更隐秘的黑暗。一个神秘莫测的掮客组织“血蛟”,一条盘蛇暗号,一个棺材铺的瞎子…这显然只是庞大冰山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 “血蛟…还有呢?”楚云飞沉声逼问,“他们背后是谁?赵无极?还是九幽门?” 钱铁蛟茫然地摇头:“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只认钱…不敢多问啊!” 林陌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钱铁蛟每一丝表情变化。他的恐惧和茫然不似作伪,确实像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在苏清芷身后的豆子,小手忽然轻轻拽了拽苏清芷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意:
“苏姑姑…那个胖伯伯…右边耳朵后面…黑黑的…像…像两条小鱼亲嘴儿?” 豆子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钱铁蛟肥硕的右耳后! 钱铁蛟脸色骤变,下意识想抬手去捂,却被楚云飞冰冷的眼神盯在原地。 林陌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钱铁蛟身侧。陨铁机关臂五指如钩,一把扣住钱铁蛟的脖颈,迫使他侧过头。火光照耀下,只见钱铁蛟油腻的右耳后发际线边缘,赫然印着一个铜钱大小的诡异刺青!刺青呈暗青色,图案异常奇特——并非小鱼,而是两条首尾相衔、彼此吞噬的狰狞怪蛟!怪蛟周身缠绕着水波状的纹路,四只凶睛点着猩红的朱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和古老气息! 这绝非普通混混的纹身! “这印记,哪来的?!”林陌的声音冰寒刺骨,指尖发力,钱铁蛟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哎…哎哟!轻点…轻点!”钱铁蛟痛得涕泪横流,“这…这是我爹…我爹死前刺上去的…说是…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符…保佑我…保佑我在水里讨生活平安…”他眼神惊恐地扫过那印记,“有…有什么不对吗?” 祖传?护身符?林陌、楚云飞、墨衍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这印记的样式、那邪异的气息,绝非寻常护身符那么简单!尤其是那四只猩红的凶睛,仿佛透过皮肤,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昏暗通道冰冷的砖石悄然蔓延。铁胆堂的血腥味尚未散尽,这神秘的双蛟印记已然如同更深的迷雾,笼罩而来。它不仅关联着“血蛟”掮客,似乎还指向了钱铁蛟从未知晓的、埋藏于血脉深处的隐秘。这印记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是祸乱的源头,还是另一把开启更大谜团的钥匙?豆子清澈的眼睛里映着那两条相互吞噬的怪蛟,纯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表象,触碰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真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