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号在彗星冰尘带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只有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证明着它的存在。短途跳跃带来的空间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船舱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寂静,比真空更加令人窒息。
白瑾第一个打破沉默,她猛地一拍控制台,金属义肢与面板撞击发出刺耳的响声:“见鬼!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锐利的目光如同解剖刀般刮过林启和王姐,“藏在‘织网者’眼皮子底下,还能瞬间反制我们的被动扫描……这种技术,‘避难所’的黑市数据库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王姐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着传感器捕获的零星数据:“信号特征完全未知,能量运用方式极其高效且隐蔽。它似乎只是在……观察?并没有像‘织网者’或‘清洁工’那样表现出直接的攻击性。”
“观察?”白瑾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星环生存者特有的警惕,“在破碎星环,安静的观察者往往比张扬的掠夺者更危险。它们可能在评估,可能在等待,或者……在策划着什么。”
她转向林启,眼神探究:“喂,钥匙小子,你刚才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我看你切断连接的时候脸色不对劲。”
林启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额角正在一跳一跳地抽痛,并非肉体上的创伤,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意识层面的疲惫与……污染?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投入了粘稠的胶水,运转迟滞,脑海中不时闪过一些破碎扭曲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那是刚才观测时,从“织网者”巡逻区域和那个神秘梭形造物周边无意中沾染的“信息残渣”。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手臂上那片与“小蓝”融合的区域,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排斥感”?仿佛他意识海中那些外来的、混乱的信息碎片,正在被“小蓝”那纯净的生物本质本能地抗拒和排斥。这种内在的冲突加剧了他的精神不适。
“我……没事。”林启勉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只是有点……超负荷。那个隐藏的东西,感觉很……冰冷,很秩序,但我不确定是敌是友。”他没有提及“小蓝”的异状和脑海中翻腾的杂音。
王姐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作为科学家,她很清楚频繁进行高精度时空观测,尤其是接触那些充满恶意或未知的信息源,会对观测者的意识造成怎样的负担和侵蚀。林启虽然是“钥匙”,但他的精神和肉体依旧是人类的基础。
“我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王姐的语气严肃起来,“‘观测之眼’是一把双刃剑。林启,你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稳定操作它的人,但你的精神状态直接关系到观测的准确性和安全性。频繁、高风险的观测,可能会对你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调出刚才观测的数据记录,指着其中几段异常波动:“看这里,还有这里。在你感知到那个隐藏造物并短暂聚焦的瞬间,‘观测之眼’的能量回路出现了细微的紊乱,你的脑波活动也出现了异常峰值。这不仅仅是精神疲劳,更像是……某种信息层面的‘污染’或‘过载’。”
白瑾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所以呢?书呆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好不容易搞到这个能偷看敌人底牌的宝贝,却因为驾驶员受不了颠簸就得扔仓库里吃灰?”她的语气虽然冲,但也点出了现实的困境——没有“观测之眼”,他们在星环里就跟瞎子没什么区别。
“当然不是。”王姐摇头,“我们需要制定更严格的操作规范。第一,限制单次观测时长和频率,给林启足够的时间恢复。第二,建立信息过滤和净化程序,尝试在观测端就屏蔽掉那些过于混乱或带有明显恶意的信息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找到提升林启精神承受能力,或者保护他意识不受侵蚀的方法。”
她看向林启:“‘理论之基’晶体能稳定你的连接,但它似乎无法完全过滤信息本身的毒性。‘小蓝’呢?它刚才似乎有反应?”
林启感受着手臂上那片区域传来的、微弱而持续的排斥感和自身的不适,苦笑道:“‘小蓝’似乎很……讨厌那些外来的信息。它好像在帮我‘净化’,但效果很弱,而且它自己也因此变得更沉寂了。”
情况陷入了两难。观测必不可少,但观测本身正在伤害唯一的操作者。
“也许……我们可以从‘元’本身寻找答案。”王姐沉吟道,“‘理论之基’是‘元’的一部分,它提供了知识和理论。按照逻辑,应该存在其他‘元’的碎片,专注于意识强化、精神防护,或者信息净化?”
这个思路为黑暗的困境带来了一线光亮。
“说得轻巧。”白瑾泼了盆冷水,“‘元’碎片是比ZKc晶体还玄乎的东西,去哪找?难道再用你们那宝贝‘大眼睛’到处乱看?嫌死得不够快?”
就在这时,林启脑海中那些翻腾的、属于“织网者”区域的混乱信息残渣中,一个极其微弱、却与他之前感知到的、格陵兰冰原下那个地球内部能量源有些相似的“共鸣点”,如同沉渣中的金粒,偶然闪烁了一下!
这个共鸣点并非来自“虚空之脊”,而是指向了星图的另一个方向,一个靠近古老火星殖民遗迹残骸的区域!
“等等……”林启按住抽痛的额角,集中精神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感应,“我好像……在那些杂乱的信息里,感觉到了一点东西……和地球下面那个源头有点像,但不在‘虚空之脊’,在……火星废墟那边。”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王姐和白瑾都愣住了。
信息过载的残渣中,竟然隐藏着新的线索?是因为林启作为“钥匙”的特殊性,使得他即使在被污染的状态下,也能无意识地进行某种高维度的信息筛选取向?
“你能确定吗?”王姐急切地问。
林启摇了摇头,脸色更加苍白:“不确定……太模糊了,就像噪音里的一个特定谐波……而且,感觉更强烈了……”他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他到极限了。”白瑾皱紧眉头,虽然语气依旧硬邦邦,但动作却不慢,迅速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支高浓度神经稳定剂,递给王姐,“给他来一针。小子,撑住,你可别在这儿变成傻子,老猫的投资还没回本呢。”
王姐立刻给林启注射了稳定剂。冰凉的药液流入血管,暂时压制了那翻江倒海的不适和脑海中的杂音,但精神的极度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舱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意识变得模糊。在陷入沉睡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观测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而寻找“元”碎片的旅程,也远比他们计划的更加……随机和凶险。
“夜枭”号调转方向,朝着火星遗迹区域悄然驶去。他们暂时放弃了强攻“虚空之脊”的计划,转而追寻这条从精神污染中意外获得的、缥缈的新线索。
船舱内,林启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依旧与那些混乱的信息碎片搏斗。王姐守在一旁,记录着他的生理数据,眼中充满了担忧。白瑾则专注地驾驶着飞船,穿梭在危险的星域中,嘴角紧抿。
精神负荷的后遗症,如同悬在林启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在火星的古老废墟之中,等待他们的,是治愈的良药,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的陷阱?无人知晓。
他们的命运,似乎与林启那饱受折磨却又能于混沌中捕捉奇迹的意识一样,在希望与危机的钢丝上,摇摇欲坠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