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玉门关总兵衙署内,气氛凝重而萧肃。
探哨来报,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拥着四辆投石车,往汉境而来,估测行军路线,不日便到平西寨。
东方卫急召众人商议。
“什么?四辆投石车?”东方卫简述探报后,众人皆惊愕不已。
“投石车车体庞大,细处精巧,能打造此等军械的工匠,我大汉也不多见,他们哪儿来的投石车?”
“我听说咱们都城长安也只装备了十台,他们一千多军士,怎么就配备四台?”
众人议论纷纷。
“兄弟,你说来犯的军队里,有匈奴人,也有车师人?”阿墨问探哨道。
“是。肖侍卫,确切地说,是支车师军队。从衣甲上看,里面只有少部分是匈奴人。”探哨回道。
此言一出,堂上更是哗然。
“什么!小小车师也敢来犯我汉境?!”众人义愤填膺。
“哼,我早说过,车师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然怎的会认匈奴为宗主,甘作藩属之国?”
“就是!”诸将校附和着,咒骂车师。
“咳咳!”东方卫重重地干咳两声。身为侍卫,半个车师人阿墨就立在东方卫身侧。众人看了看东方卫,知其何意,都闭了嘴。
“有本事的来日上阵杀敌,休只在此逞口舌之快!”东方卫道:“尔等肃静,待高功曹到会,再作商议!”
…………
此刻,阿柴已在接头处等候多时,贺兰霜方才姗姗来迟。
不等贺兰霜开口,阿柴劈头盖脸直接问她:“贺兰姑娘,让你查阿墨下落,可有下文?”
往日与阿柴见面,两人总先行个礼,或斗一番嘴,或说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虽说这种虚情假意,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也是习惯了的。
今日阿柴如此开门见山,让贺兰霜有些猝不及防。
贺兰霜冷言答道:“没有下文。”
阿柴阴笑着问:“为何?是姑娘查不到,还是姑娘根本不想查?”
“柴将军,上回你也不开个价,好意思让我去查么?”
“贺兰姑娘,这你可就冤枉我了!”阿柴道:“明明是姑娘你不问价钱,转头就走。走的时候,你也没说不查啊!”
贺兰霜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阿柴得理不饶人,上一步问:“贺兰姑娘,别告诉我你都忘记了!”
贺兰霜不悦,正要回怼,阿柴却抢着道:“忘了也无妨!我今日有个提议,你我合作,一同寻找阿墨下落,查到之后,我仍付你钱!”
阿柴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如何?”
贺兰霜瞥了一眼,狐疑道:“一同合作,你给我钱?怎么说?”
阿柴掏出一封信简道:“你替我将此信送与某人,说是我写的,让他当着你的面看完,再照他说的做就行了。”跟着又补上一句:“放心,此人、此事绝对安全,算我赠你的好买卖。”
贺兰霜犹豫道:“让我想想……”
一瞬间,与阿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次第闪现,千滋百味涌上心头。两人自去年秋夜别后,再无相见。贺兰霜在贺兰居留下银子,本想与阿墨一别两清,就这么将他忘了,却不想再回贺兰居时,看到阿墨留在岩壁上的诗句:
“一朝与君沐霜雪,此生也曾共白头。”
贺兰霜两眼一红,泪花悄悄闪至眼角。
“好,我答应你。说吧,信送到哪儿?给谁?”
“乌兰那勒,贝支——你也认识。”阿柴自顾说着,忽然万千感慨道:“哎,说起来,咱们可都是卓达比武打出来的老缘分啊!”
然而贺兰霜早已骤然色变!
“我送不了!告辞!”贺兰霜转身便走。
阿柴大异,上前拦住道:“这是什么缘由?贝支如此谦谦君子,你怕他不成?为何送不了?”
“送不了就是送不了!柴将军差官驿去送便是,贝支又不是见不得光!”
“贝支见得光,阿墨见不得!你怕是不知,贝支现在名为一县掌事,其实县吏中有我师父沙罗多安排的人,每日经手事务、往来信件,都留心着。阿墨弑君潜逃,此信又事关阿墨,若让官驿去送,贝支必受牵连!”
看着贺兰霜似有犹豫,阿柴动之以情道:“贺兰姑娘,阿墨只能暗中寻找,不能让我师父沙罗多知道!不瞒你说,为将自己摘清,这封信我都是请人代笔,不敢留下笔迹。也只有你送,很多话我才敢在信里说。”
说到激动之处,阿柴跳下马来:“我与阿墨、贝支自幼一同长大,情如兄弟,如今三人天各一方,阿墨甚至不知生死!贺兰姑娘,请一定帮我!”说完,对着贺兰霜抱胸鞠躬,行了个大礼。
事关贝支、阿墨,贺兰霜心中荡起重重波澜。但她不想见贝支,也不敢见阿墨,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我可以送信,”贺兰霜终于答应:“但既然事关你们兄弟三人安危,此事着急不得。我自寻稳妥时机去送,你不许催我!”贺兰霜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以免阿柴设置时限。
“那是自然,阿墨被全境通缉,既然与他有关,姑娘送信,也要为自己着想,安全第一!”阿柴道:“阿墨是我生死之交,多久我都愿意等!”
两人别过,阿柴往平西寨追赶大军而去。
贺兰霜怅怅然走了一段,坐在一棵树下,心中升起一丝悔意。
“哎,怎就答应了他呢?”贺兰霜心道:“我明明没有很想要那三十两银子……”
“如今倒好,又要去见贝支。叫我如何见他?”
想起贝支那日见到自己脸上疤痕后的惊叫,贺兰霜仿佛深海中一只鱼儿,小心翼翼地游,如履薄冰地躲,忽而看到水面有一束光,懵懵懂懂追寻过去,却被命运攥住,剥开身上的鳞甲,刺得遍体鳞伤,撕心裂肺地疼。
贺兰霜将脸埋到双膝之间,嘤嘤地抽泣起来。
哭了一阵,又想到阿墨。她很清楚,自己并不爱他。但阿墨在身边时,她便拥有了一汪温暖而平静的湖水。她甚至有些许怀念阿墨抱着她的感觉,像轻轻绵绵的柔纱,柔柔的包裹着,足以疗愈,足以安眠。
“若能寻到阿墨现在何处,作何生计,也好。”贺兰霜心想:“若他有了正经归宿,我和他便两不相欠,相忘于江湖,倒也安心了。”
贺兰霜终于暗暗下了决心,听从阿柴,将信送给贝支,寻找阿墨。
“既然他在县里被沙罗多安排的县吏监视,我便还到乌兰那勒北面那小溪寻他。若他在,便见;若不在,此信便付溪水东流,不管是贝支,还是阿墨,今生今世与我再无关联。”贺兰霜收起信简道:
“一切俱凭天意!”
贺兰霜跪地许愿、起身,整了整头发和妆容,向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