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心岛腹地,恍若世外之境。
水声潺潺,清可见底,映着两岸苍翠欲滴的奇花异草。幽静的水道蜿蜒入岛深处,几间以巨竹与苍藤搭建的屋舍依偎在峭壁之下,檐角挂着风干的药囊,清苦的草木气息弥漫其间。栈道旁,一方青石平台延伸入水,几名身着素白葛衣的百草门弟子正俯身清洗着竹篓中的草药,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沐林雪踏上栈道,玄色衣摆掠过湿润的木板。她目光掠过眼前清幽,眼底戒备未散。血螭刀虽已归鞘,右手却始终虚按刀柄,腕间草草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那是炼制灵丹时自割血脉的印记。
“诸位稍待,容弟子通禀门主。”引路的苏星河拱手道,敦厚面容带着审慎。他目光掠过众人身上未干的血污与兵刃,尤其在虚尘背着的枯荣秘匣上停留片刻。
“有劳。”沐林雪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依旧。
气氛微妙地沉静下来。水声、鸟鸣、草药沥水的滴答声,反而衬得栈道之上落针可闻。幸存的玉川盟部众紧绷着神经,韩涛胸膛毒爪翻卷的伤口仍在渗血,段青阳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静谧的密林。柳萍儿则扶着气息微弱却已转平稳的铁山,忧色不减——他体内那股因吞噬剧毒又遭灵药冲撞而生的狂暴力量,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虚尘将慧觉轻轻放下。小沙弥怀中的青铜佛灯火苗稳定,映得他苍白小脸多了几分暖意。虚尘的目光却越过屋舍,投向岛屿深处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幽暗密林。便在此时,背后枯荣秘匣毫无征兆地一震!
一股冰冷、邪异、带着无尽腐朽贪婪的意念,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昂首,狠狠噬向虚尘心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狂暴!匣中之物,仿佛感应到了林间某种同源的存在,正发出饥渴的嘶鸣。
“呃…”虚尘闷哼一声,脚下青石竟被踏出细微裂痕!眉心琉璃金芒应激而亮,一股温润醇和的佛力瞬间反涌,将那邪念死死压回匣中。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
“匣中何物?”沐林雪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畔响起,气息微凉。她不知何时已无声站在他身侧,凤目如冰刃,穿透他瞬间的异常。
“林中…有物与之呼应。”虚尘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凝向那片雾气氤氲的禁林深处,“邪气同源。”
沐林雪眼底寒芒骤凝如针。她并未追问,只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知晓。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百草门避世之地,竟藏着与枯荣秘匣同源的邪物?此间隐秘,深不见底。
“贵客临门,敝岛生辉。”一个温润平和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净心堂门扉轻启。一位葛袍老者立于阶前,鹤发童颜,长须如雪,正是百草门主苏元化。他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虚尘身上,尤其在触及他眉心那点未散的琉璃金芒与慧觉怀中的佛灯时,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堂内清净雅致,药香缭绕。矮几上紫砂壶嘴升腾着袅袅白气,清苦茶香弥漫。
“枯禅寺…竟遭此大劫。”听完沐林雪简明扼要的叙述,苏元化抚须长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悯与追忆。“诸位既是枯禅遗脉,又持佛灯而来,便不算外人。老朽也不必讳言。”他起身,缓步走至堂东墙壁,那里悬着一幅巨大的“神农尝百草”织锦。手指在织锦角落一处藤蔓虬结处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下。
咔哒。 机括轻响,织锦无声滑开,露出一方嵌入石壁的暗格。苏元化从中捧出一卷色泽暗沉、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皮卷,置于矮几之上,缓缓展开。
皮卷非帛非革,触手冰凉坚韧。其上以暗赤近黑的颜料,勾勒着十几个残缺的手印图谱。每一式手印皆姿态迥异,或如拈花,或如托塔,或十指交缠如金刚怒目…虽图谱残缺大半,但那凝滞的线条间,却透出一股穿越千古的浩荡佛威!下方梵文小字如虫豸爬行,古奥艰深。整张皮卷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沧桑感,以及一缕微弱却坚韧纯正的佛门气息。
“此乃《伽蓝手印残卷》。”苏元化的声音凝重如磐石,“吾百草门先祖,实为枯禅寺药王院一脉分支。当年惊天剧变之前,药王院首座预感大祸将至,携此卷与一件绝不可存世的‘祸胎’,率部分弟子遁入云梦泽深处,立下禁林祖训,永镇邪物。”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残缺的手印,叹息如风:“伽蓝手印,乃佛门降魔卫道之无上秘传,亦是克制那‘祸胎’邪力的唯一法门。可惜…传承断绝,此卷残缺太甚。吾辈守此残卷百年,穷尽心血,亦难窥其门径。”
虚尘的目光早已被那古老皮卷牢牢攫住!心神剧震!那些残缺的印诀,每一个细微的扭曲、每一处断裂的轨迹,都与他苦修的琉璃佛心产生着玄之又玄的共鸣。尤其其中一式,仅余三根手指的结印图谱——拇指轻扣,食指如剑斜指,中指微曲似钩…一股“镇邪驱秽,护持金刚”的宏大意志扑面而来,与他全力施展明王降魔印时的心境竟如出一辙!
“大师身负纯正佛门心法,慧根深种,又有佛灯机缘,”苏元化目光灼灼看向虚尘,“此卷于大师手中,或能焕发一线生机!若能参悟补全一二,不仅可暂抑秘匣邪气,或许…”他目光转向一旁倚靠竹榻、面色忽明忽暗的铁山,“亦是疏导铁山居士体内驳杂异力的唯一契机!”
铁山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仅存的右拳骤然紧握,指节发出咯咯轻响,皮肤下隐隐有紫黑气息如小蛇般窜动!服下玉髓灵芝后,蚀骨钉与失魂引剧毒虽除,但吞噬孙不仁邪毒精粹又遭灵药伐骨洗髓的肉身,已然异变!一股凶戾、狂暴的气息,正与他本身坚韧的意志激烈冲突,随时可能反噬其身。
沐林雪的目光从伽蓝残卷移向虚尘专注的侧脸。他眉心金芒流转,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临摹着那残缺的三指印诀,周身散发着一种沉凝如渊的佛性。刹那间,她冰封的心湖似被投入一颗微石——眼前之人背负的,是枯禅血仇、秘匣凶险、铁山异变,如今又添补全佛门绝学的千钧重担。
一缕极其罕见的忧色,如冰湖下的暗流,在她眼底稍纵即逝。她端起茶几上微温的药茶,琥珀色的茶汤映着她清冷的眸子。指尖不经意拂过腕间伤口,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啊!”一声压抑的低吼打破寂静。
铁山猛地睁开独眼!赤红的血丝几乎爬满眼球!他右臂肌肉虬结贲张,皮肤下紫黑气息狂涌,指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幽冷金属光泽!喉间滚动着野兽般的嗬嗬声,狂暴的戾气直冲苏元化!仿佛眼前这洞悉他体内异变的医者,便是引爆怒火的源头!
“铁山!”虚尘低喝,身形已动。他并未施展刚猛掌法,反而一步踏至铁山身侧,右手闪电般结出那残缺图谱上的三指印诀——拇指扣,食指如剑,中指微曲!动作生涩,却带着一股初生的、不容置疑的镇邪佛韵!
伽蓝残印·镇魔指!
指尖蕴着温润琉璃金光,轻轻点向铁山眉心紫堂!
噗!
如同滚油泼雪!铁山眼中狂暴的血红竟被这一指硬生生压退三分!皮肤下狂窜的紫黑气息也陡然一滞!他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喉间嗬嗬作响,独眼中挣扎着痛苦与清明。
“快!苏晴,取‘宁神散’!”苏元化急道。
少女苏晴如梦初醒,慌忙奔向药柜。
沐林雪缓缓放下茶盏。方才那一刹,她指腹已悄然抵住血螭刀冰冷的吞口。此刻见虚尘一式残印竟能压制铁山异变,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一分。目光再次落回矮几上那卷古老皮卷,冰冷凤目深处,掠过一丝决然。
泽心岛非是桃源。秘匣躁动,禁林诡谲,伽蓝残缺,强敌环伺。前路深渊万丈,而身旁之人,便是唯一能执灯同行者。这残卷,或许便是劈开黑暗的第一缕佛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