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西门城头,死寂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浇灌凝固了每一寸空间。
朱慈烺那惊雷般的话语,挟裹着沛然莫御的帝威与凛冽杀机,狠狠劈开了城下流寇的喧嚣与城头的恐慌。数千被驱赶的百姓如遭当头棒喝,哭嚎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绝望、麻木、惊疑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城头那道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
刘宗敏脸上的狞笑骤然僵住,重枣般的面皮涨得发紫,虬髯戟张,握着九环大刀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暴戾的怒火在胸腔里炸开。他征战半生,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羞辱?更从未见过有人敢在他驱民攻城之时,如此干脆利落地反将一军!
“竖子安敢!”刘宗敏须发皆张,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身旁战马都惊嘶后退。他猛地举起大刀,刀环撞击发出刺耳的锐响,就要下令屠戮。
“将军且慢!”牛金星脸色剧变,急忙策马上前,一把拉住刘宗敏的缰绳,压低声音急促道:“此乃激将!意在乱我军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屠戮百姓易,破潼关难!朱由检此子心机深沉,不可不防!”
牛金星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城头那从容不迫的身影。朱慈烺这一手反客为主,打乱了他精心策划的“攻心”毒计。那看似狂妄的“十倍奉还”,更像是一道冰冷的战书,将流寇推到了道义的悬崖边。若此刻大开杀戒,固然能泄愤,但“闯王仁义”的招牌便彻底砸了,潼关守军同仇敌忾之心必然更坚!更要命的是,朱慈烺那睥睨天下的姿态和“关门打狗”的断言,竟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刘宗敏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死死瞪着城头,最终还是强压下滔天杀意,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好!老子就看看你怎么关门打狗!传令!攻城车准备!云梯队!给老子押上去!破城之后,鸡犬不留!”他将满腔怒火尽数倾泻在攻城命令上。
呜呜呜——! 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牛角号声在流寇大阵中响起。后方步卒如潮水般分开,数辆由巨大原木拼凑、覆盖着浸湿生牛皮的简陋攻城车,在数十名壮汉的奋力推动下,发出沉闷的轧轧声,缓缓向前移动。同时,数百名背负着长梯、手持简陋木盾的流寇死士,如同蚁群般在步卒的掩护下,散乱却迅速地朝着潼关城墙涌来!真正的血腥攻城战,拉开了序幕!
城头之上,朱慈烺眼中锐芒一闪。刘宗敏果然悍勇,却失之急躁!他方才那番话,不仅是为了震慑,更是为了拖延时间,搅乱对方部署,逼对方仓促强攻!潼关城坚,又经昨夜血战洗礼,守军虽疲惫,但哀兵之势已成!他猛一挥手!
“贺人龙!秦翼明!” “末将在!”两员虎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按计行事!滚木礌石、金汁沸油,给朕狠狠招呼!弓弩手听令!目标——攻城车两侧护板接缝处!三轮齐射!压制敌军弓手!”朱慈烺指令清晰,如同冰珠坠玉盘,每一个字都敲在守军心头。 “遵旨!”吼声震天。
刹那间,潼关城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 “放!” 嗡——! 数百张硬弓强弩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射向缓缓逼近的攻城车两侧薄弱处!笃笃笃!箭矢深深钉入厚木,更有不少穿透了缝隙,里面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嚎!
“倒!” 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混合剧毒物)和散发着恶臭的沸油,如同瀑布般从女墙豁口倾泻而下!浇在那些正试图竖起云梯的流寇死士头上、身上! “啊——!” “烫死我了!” 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喊杀声!人体在高温与剧毒下扭曲、溃烂,皮肉焦糊的恶臭混杂着毒烟弥漫开来,城下顿时成了人间炼狱!侥幸未被浇中的流寇,也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攻势为之一滞!
“好!砸死这帮狗娘养的!”贺人龙须发贲张,亲自抱起一块磨盘大的礌石,吐气开声,狠狠砸向一架刚刚搭上城垛的云梯顶端! 轰隆! 云梯应声而断,连同上攀的七八名流寇一起砸落城下,骨断筋折!
秦翼明则如铁塔般扼守一处被昨夜撞车破坏的矮墙缺口,手中一杆镔铁长枪舞动如龙,枪尖寒芒点点,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每一个试图从此处攀爬上来的流寇咽喉、眼窝!枪影过处,血花迸溅,尸体如同下饺子般坠落!他周身浴血,却越战越勇,口中怒吼连连,激励着身边士卒:“顶住!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潼关父老!杀!”
城上守军见主将如此悍勇,又见流寇在滚油金汁下死伤惨重,士气大振!恐惧被愤怒取代,哀兵之势化作滔天战意!弓弩、擂石、滚木如同雨点般砸下,夹杂着守军震天的怒吼与流寇绝望的哀嚎。城墙之下,尸体迅速堆积,血流成河,进攻的浪潮一次次被狠狠拍碎在坚城之下!
刘宗敏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他麾下精锐老营尚未投入,这些充当炮灰的步卒死伤他并不十分心痛,但如此巨大的伤亡却连城垛都未能摸到,实在让他颜面扫地! “废物!都是废物!”他暴跳如雷,九环大刀狠狠劈在空气中,“传令!老营弓手上前!给老子压制城头!攻城车!快!给老子撞开那破门!”
流寇阵中,数百名身着相对整齐皮甲、手持硬弓的老营精锐迅速上前,冒着城头箭雨,在盾牌掩护下张弓搭箭。 “放!”一声令下,密集的箭矢带着更强的力道射向城头! 咄咄咄!箭矢钉在垛口、盾牌上,发出密集的闷响。城头顿时响起几声闷哼,数名守军中箭倒地,攻势为之一缓。那几辆巨大的攻城车,也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顶着箭雨和落石,轰隆隆地逼近了西城门!
城门楼上,朱慈烺与沐林雪并肩而立,劲风卷动二人衣袂。城下的惨烈厮杀,箭矢的破空尖啸,仿佛都未能撼动他们分毫。
朱慈烺目光如电,扫过战场全局,对刘宗敏的急躁与牛金星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疑洞若观火。他忽然侧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沐林雪耳中:“林雪,螭龙佩可曾感应那‘鬼萨满’气息?”
沐林雪螓首微摇,指尖在怀中玉佩上轻轻拂过,清冷的眸光扫过城下混乱的战场:“气息混杂,凶煞戾气冲天,那邪物之气被彻底掩盖,难以分辨。然…”她秀眉微蹙,感知着玉佩传递来的细微波动,“城北山峦间…那被污染的地脉之物…躁动加剧,似被此地滔天血煞之气所引动。”
朱慈烺心念急转。螭龙佩对城北异物的感应,竟与眼前战场的血腥程度相关联?这绝非吉兆!他正待细思,眼角余光瞥见流寇阵中异动!
只见牛金星策马靠近暴怒的刘宗敏,附耳低语了几句。刘宗敏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取代。他猛地一挥手!
流寇大阵后方,一阵奇特的号角声响起,尖锐而短促。紧接着,数百名身材格外魁梧、身披厚重皮甲、手持巨斧或链锤的流寇壮汉,排着混乱却异常凶悍的队列,开始向前移动!他们眼神麻木而狂热,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如同铜墙铁壁,朝着城门方向压来!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身后,竟有数十名流寇扛着数根前端削尖、裹着油布的粗壮壮木!
“重甲步卒!破城槌!”孙传庭苍老的声音带着凝重在朱慈烺身后响起,“闯贼要孤注一掷,强攻城门了!陛下,城门虽厚,恐难经巨木反复冲撞!需早做决断!”
贺人龙也看到了这队生力军,怒吼道:“陛下!让末将带人出城冲杀一阵!挫其锐气!” “不可!”朱慈烺断然否决,琉璃佛眸中寒光四射,“敌众我寡,出城浪战正中其下怀!放他们靠近!”
他目光紧紧锁住那几支缓缓前移的破城槌,心中飞速计算着距离与时机。昨夜加固城门时,他早已命人在门洞内侧预设了机关!就在那几支破城槌即将进入门洞、后方重甲步卒也踏入瓮城区域的刹那!
朱慈烺猛地举起右手,五指倏然收拢成拳! “关门!落闸!放火油!”三个名令如同冰珠炸裂!
早已在城门楼内待命的精锐士卒闻令而动! 轰隆隆——! 沉重的包铁城门在绞盘和铁链的刺耳摩擦声中,猛地向内合拢!与此同时,城门洞上方,一道粗如儿臂、布满锋利铁刺的巨大铁闸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不好!快退!”冲在最前面的流寇重甲步卒骇然失色,想要后退,却被后面涌上来的同袍死死堵住! 噗嗤!噗嗤! 铁闸落下,瞬间将十几名挤在门洞内的重甲步卒连人带甲砸成了肉泥!鲜血和碎肉喷溅而出!
几乎在铁闸落下的同时,瓮城两侧上方数十个隐蔽的孔洞骤然打开! “倒!” 滚烫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火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浇灌了整个瓮城区域!那些挤在瓮城内、尚未反应过来的流寇重甲步卒和扛着撞木的士兵,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粘稠的火油糊住了眼睛,灌进了口鼻!
“放火箭!”朱慈烺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嗡——! 数十支尾部裹着油布、熊熊燃烧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城头各个刁钻的角度射入瓮城! 轰!轰!轰! 如同点燃了巨大的火药桶!沾满火油的流寇士卒和那几支裹着油布的破城槌,瞬间被烈焰吞噬!凄厉到骇人的惨嚎响彻云霄!人体在烈焰中疯狂扭动、挣扎,化作一个个奔跑的火球,又很快烧成焦炭!瓮城之内,顷刻间化作一片炼狱火海!刺鼻的焦臭味冲天而起!
“啊——!”城外,刘宗敏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重甲步卒和破城槌,连城门都没碰到,就葬身于这精心设计的火海陷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他双目赤红如血,几乎要瞪裂眼眶! “朱由检!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狂怒的咆哮响彻战场。
流寇大军被这惨烈而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慑,攻势再次陷入停滞。城头守军则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这绝地反击的毒计,这烈火焚敌的壮烈,将守军的士气推向了顶峰!
就在这欢呼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时刻——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潼关城北方向传来!整个潼关城,连同周围的山峦,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城墙上碎石簌簌落下,城头士卒站立不稳,纷纷踉跄!
朱慈烺与沐林雪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城北! 只见城北那片连绵的山峦,尤其是螭龙佩多次感应异状的山谷上空,大片惊鸟如同乌云般仓皇飞起!一道粗大的、混合着土石和不明黑色物质的烟尘,如同巨柱般冲天而起!烟尘之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地底岩浆即将喷薄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苍茫、暴戾与极度阴邪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螭龙佩在沐林雪怀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冰寒光芒!玉佩剧烈震颤,仿佛在疯狂示警!
城头欢呼戛然而止。 城下流寇的惨嚎与怒吼也瞬间消失。 所有目光,无论敌我,都被这天地剧变般的恐怖景象所吸引,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朱慈烺瞳孔骤缩,琉璃佛眸深处映照着那冲天而起的诡异烟尘与暗红光芒,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螭龙佩的示警从未如此强烈!这绝非地动山摇那么简单!那被污染的地脉之物…恐怕出事了!而且,这变故的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