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空气又湿又冷，混着泥土与霉味。赵衡握着念雪的手，指尖能触到她掌心的薄汗，更能感觉到她手臂伤口渗出的血正一点点濡湿他的衣袖。二皇子的叫嚣声隔着石壁传来，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他说机关是他设计的……” 念雪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气 —— 气自己竟没察觉二皇子藏得这么深，“这密道依坤卦而建，本是后宫通往东宫的应急通道，当年父皇命工部修建时，二皇兄还主动请缨监工，原来那时就动了歪心思。”
赵衡脚下不停，玄铁剑在石壁上划出火星，照亮前路：“《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他这手‘示之以诚，藏之以诈’，倒是用得纯熟。” 他突然停步，指着前方岔路口，“你看。”
只见密道在此分为三道，左道幽暗无光，隐隐有水流声；中道石壁光滑，似有人常走；右道最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入口处刻着个模糊的 “死” 字。
“奇门遁甲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念雪指尖抚过石壁上的刻痕，“这里明摆着标了死门，反倒可疑。二皇兄若想困死我们，定会反其道而行。” 她俯身细看地面，中道与左道都有新鲜脚印，右道却积着薄尘，“《鬼谷子?反应篇》说‘反听乃定基’，越是看似无路，越可能藏着生机。”
赵衡点头，玄铁剑指向右道：“我也这么想。当年建密道时，父皇说过要留一手‘绝处逢生’的后手，想来就是这里。” 他率先侧身挤了进去，剑身在前方开路，“你跟紧，别碰两侧石壁。”
右道果然狭窄，石壁上布满尖刺，若非两人身形都算清瘦，怕是真要被扎成筛子。走了约莫三十步，念雪突然按住赵衡的肩：“等等！” 她屈指叩击石壁，左侧一块青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这里有夹层。”
赵衡挥剑劈开石板，后面竟藏着个暗格，里面放着幅卷轴与一盏油灯。展开卷轴，竟是密道全图，标注着各处机关的位置与破解之法，落款是当年监工的工部尚书 —— 正是被二皇子构陷下狱的那位老臣。
“是魏尚书！” 念雪眼眶一热，“他早料到二皇兄会作乱，竟留了这后手！” 图上标注，前方三十丈处有 “转魂轮” 机关，需以 “乾卦六爻” 只有转动轮盘才能破解，否则会触发千斤闸，将通道彻底封死。
油灯亮起，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脸。赵衡看着图上 “转魂轮” 的位置，眉头紧锁：“乾卦六爻，‘潜龙勿用’‘见龙在田’…… 到‘亢龙有悔’，需按顺序转动六次，错一次便是死局。”
“我来记顺序，你动手。” 念雪指尖在图上快速点过，将六爻方位记在心里，“《易经》有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这机关设计得倒也合天道。”
往前没走多远，果然见一道巨大的石轮横在通道中央，轮上刻着乾卦六爻的符号，轮轴处缠着铁链，锈迹斑斑却仍透着森然杀气。二皇子的声音竟从轮后传来，带着得意的笑：“赵衡，黎念雪，走到这步算你们本事！但这转魂轮，你们解得开吗？当年魏老头设计时，我特意改了一爻，现在可是‘六龙无首’的死局！”
念雪心头一沉 —— 六龙无首，乾卦变爻，那之前的解法就全错了！
赵衡却突然笑了，玄铁剑轻敲石轮：“二皇兄怕是忘了，魏尚书精通‘连山易’，他留的图上，早标了‘变爻当以坤道补之’。” 他看向念雪，“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坤卦柔克’诀吗？”
念雪眼睛一亮：“记得！‘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以柔济刚，以静制动！”
“正是。” 赵衡握住轮上的铁环，“你说方位，我来转。”
念雪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轮上的爻象：“第一爻，本是‘潜龙勿用’（阳爻），他改成阴爻，需以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补之，向左转三格！”
赵衡依言转动，石轮发出 “嘎吱” 的声响，轮后传来铁链绷紧的声音。
“第二爻‘见龙在田’（阳爻），他改成阴爻，用‘六二直方大’，向右转五格！” 念雪的声音稳了许多，指尖无意识地掐着诀，这是父亲黎童教她的 “观物占” 手法，此刻竟帮她稳住了心神。
石轮转动时，头顶突然落下数支毒箭，赵衡挥剑格挡，箭簇撞在剑身上迸出火星：“他在催我们出错！快！”
“第三爻‘君子终日乾乾’（阳爻），变爻用‘六三含章可贞’，向左转七格！” 念雪盯着轮上的刻度，额角渗出细汗。她能感觉到赵衡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不是累，是急 —— 二皇子的人马说不定已在轮后布好了伏兵。
“第四爻‘或跃在渊’（阳爻），变爻用‘六四括囊无咎’，向右转两格！”
“嘎吱 —— 咔嚓！” 石轮突然卡住，轮后传来闷响，像是有巨石正在落下。
“第五爻‘飞龙在天’（阳爻），他改成阴爻最狠，用‘六五黄裳元吉’，必须转满十二格，左右各半！” 念雪的声音带着决绝，她知道这是关键，错一丝都前功尽弃。
赵衡低吼一声，双臂发力，玄铁剑插在轮缝里借力，硬生生将石轮扳动。十二格转完的刹那，头顶的落石停了，轮后传来二皇子气急败坏的骂声：“不可能！魏老头怎么会留这手！”
“最后一爻‘亢龙有悔’（阳爻），变爻用‘上六龙战于野’，向右转九格！” 念雪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看到赵衡的手背已被铁链磨出血，却仍死死攥着铁环。
“轰隆 ——”
石轮彻底转到位，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道。而通道尽头，竟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 黎童！他背着个药箱，手里握着柄铁尺，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汉子，都是镇上跟着他学过武的乡亲。
“爹！” 念雪又惊又喜，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黎童板着脸，铁尺往地上一顿：“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乾卦虽刚，离了坤柔不成局’，你偏不信，若非赵衡机灵，今日就得困死在这儿！” 话虽硬，眼神却在她手臂的伤口上打转，快步上前掏出金疮药，“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上药！”
赵衡看着突然出现的黎童，又惊又敬：“黎伯父，您怎么会在这儿？”
“魏尚书当年送我一幅画，画里藏着这密道图，说若有朝一日东宫遇险，让我带些人手从后山秘道进来接应。” 黎童一边给念雪包扎，一边哼道，“我早看二皇子不是好东西，果然反了！” 他身后的汉子们纷纷举起兵刃，有锄头改的短棍，有砍柴刀，虽不是正规军，眼神却个个如狼似虎。
“爹，您带了多少人？” 念雪看着这些乡亲，眼眶发热 —— 这些都是爹在镇上教武时的弟子，平时看着是庄稼汉，此刻却透着股悍不畏死的劲儿。
“不多，五十来个。” 黎童拍了拍赵衡的肩，“太子殿下，前面就是东宫的‘景门’，二皇子的人多半在那儿设伏。《孙子兵法》说‘以正合，以奇胜’，咱们分两路走，我带乡亲们从‘惊门’绕后，你们从‘景门’正面闯，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赵衡拱手：“全听伯父安排！”
念雪扶着黎童的胳膊，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教她练剑，总说 “习武不是为了打打杀杀，是为了护着该护的人”。此刻看着爹鬓角的白发和乡亲们磨得发亮的兵刃，突然懂了 —— 所谓侠义，从来都不是一人的孤勇，是千万人的手挽着手，把绝境走成生路。
景门入口处果然有伏兵，二皇子的亲信独眼狼带着二十多个玄甲军守在那里，火把将通道照得如同白昼。独眼狼脸上缠着绷带，正是上次被念雪伤了眼睛，此刻见两人出来，怪笑道：“太子殿下，黎小…… 哦不，黎姑娘，这‘景门’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赵衡玄铁剑一振：“就凭你？”
念雪软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正是 “柳絮剑法” 的起手式 “风拂弱柳”：“独眼狼，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可没那么好运！” 她身形一晃，已抢在赵衡身前，剑势如飞絮，看似轻柔，却暗藏杀招 —— 这是她女扮男装时绝不会用的路数，此刻卸了伪装，反倒更添灵动。
独眼狼挥刀格挡，刀锋与软剑相撞，只觉一股巧劲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你这丫头…… 竟藏了这么深！” 他怒吼着变招，刀势沉猛，想以力破巧。
念雪却不与他硬拼，脚下踏着 “八门步”，在玄甲军的缝隙里游走。她记得爹说过，“奇门遁甲的精髓不是死记方位，是‘动中取静’”，此刻她如同一叶扁舟，在刀光剑影里穿梭，每一剑都刺向玄甲军的破绽 —— 或是手腕的护腕缝隙，或是甲胄的衔接处，正是《鬼谷子?权篇》里 “因事为制” 的道理。
赵衡看得心头剧震。他一直知念雪武艺不凡，却不知她女子装扮时，身法竟灵动至此，与往日 “男装” 时的刚猛判若两人。他不再犹豫，玄铁剑大开大合，直取独眼狼中路，为念雪挡开两侧的攻击：“念雪，左翼交给你！”
“好！” 念雪应着，软剑突然化作一道流光，使出 “柳絮剑法” 的杀招 “漫天飞雪”—— 剑尖颤动，幻出数十点寒星，同时逼退三名玄甲军。这招她练了十年，当年爹说 “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此刻却觉得酣畅淋漓，仿佛积压了多年的女儿家心思，都随着剑势倾泻而出。
黎童带着乡亲们从 “惊门” 绕出时，正见独眼狼被赵衡一剑挑飞长刀，念雪的软剑已抵在他咽喉。“丫头，留活口！” 黎童大喊着，铁尺一挥，带着乡亲们撞入右侧的玄甲军阵中。那些庄稼汉虽没学过军阵，却懂 “抱团” 的道理，五人一组，锄头短棍配合着，竟将玄甲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抓活的！” 赵衡剑指独眼狼，“说！二皇兄在哪？”
独眼狼喘着粗气，眼神怨毒：“他…… 他早从‘开’门跑了，说要去…… 去调京畿卫！”
念雪心头一沉：京畿卫是拱卫皇城的精锐，若被二皇子说动，后果不堪设想。
黎童却突然笑了，铁尺敲了敲腰间的令牌：“他调不动了。魏尚书早料到这步，三个月前就把兵符暗交给了我，京畿卫指挥使是我的老徒弟，只认这令牌不认人。”
赵衡又惊又喜：“伯父！”
“别高兴太早。” 黎童指了指密道深处，“二皇子跑不远，他肯定会去养心殿抢传国玉玺。念雪，你带几个人去堵‘休门’，那是去养心殿最近的路；赵衡，跟我从‘生门’抄近道，咱们前后夹击！”
念雪点头，软剑一扬：“乡亲们，跟我走！” 她看了赵衡一眼，眼中有担忧，更有笃定 —— 她知道，这一战，他们必须赢。
赵衡望着她的背影，玄铁剑在手中转了个圈，对黎童道：“伯父，走吧！”
两人刚拐过弯，就听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女子的痛呼。赵衡心头一紧：“是阿古拉！”
念雪奔到休门时，正见阿古拉被三名玄甲军围攻，她的弯刀已断成两截，肩头中了一枪，鲜血染红了半边银甲。看到念雪，她咬着牙喊道：“别管我！快去养心殿…… 二皇兄带了死士！”
念雪哪肯丢下她，软剑如灵蛇出洞，瞬间缠住一名玄甲军的长枪，手腕一翻，竟将枪杆拧成了麻花：“你的账，回头再算！” 她余光瞥见阿古拉肩头的伤，突然想起爹给的金疮药，扔过去一个小瓷瓶，“先敷上！”
阿古拉接住瓷瓶，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撕下裙摆包扎伤口，捡起地上的断刀，竟又冲了上去。
念雪没再管她，带着乡亲们往养心殿冲。快到殿门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赵衡的怒喝，夹杂着器物碎裂的声响。她心头一揪，软剑加快了速度，猛地撞开殿门 ——
只见赵衡正与二皇子缠斗，玄铁剑对上了二皇子的 “断魂刺”，火星四溅。二皇子身后，两名死士正举着刀，要劈向跪在地上的老臣们。而养心殿的龙榻旁，传国玉玺的锦盒已被打开，散落一地的奏章上，赫然压着一支沾血的箭羽 —— 那是魏尚书的信物！
“二皇兄！你弑父夺位，还想滥杀忠良！” 念雪怒喝一声，软剑直取二皇子后心。
二皇子回身格挡，断魂刺与软剑相交，竟被震得后退半步：“黎念雪！你一个女扮男装的骗子，也配管皇家事？”
“我是女子，却比你这弑父逆贼强百倍！” 念雪剑势更猛，“柳絮剑法” 本就擅长以柔克刚，此刻糅合了《孙子兵法》“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的变招，时而快如闪电，时而稳如磐石，逼得二皇子左支右绌。
赵衡趁机猛攻，玄铁剑带着 “破山” 之势，将二皇子逼到龙榻边：“束手就擒吧！”
二皇子突然怪笑起来，从怀中掏出个黑球：“擒我？谁也别想活！这是‘轰天雷’，今日咱们同归于尽！”
念雪瞳孔骤缩 —— 这东西她在爹的兵书上见过，威力能炸塌半座宫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古拉突然撞了过来，用身体将二皇子撞向龙榻。“轰天雷” 脱手飞出，落在殿外的空地上，“轰隆” 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二皇子被撞得头晕眼花，赵衡剑起剑落，挑飞了他的断魂刺。念雪的软剑随即缠上他的脖颈：“动一下，就割破你的喉咙！”
阿古拉捂着流血的肩头，喘着气道：“我…… 我可不是帮你，我是怕他炸了玉玺，两国联姻的信物没了……”
赵衡看着被擒的二皇子，又看了看满身是伤的阿古拉，突然对念雪道：“把她也带回东宫，找太医治伤。”
念雪点头，刚要押着二皇子起身，却见黎童扶着位老臣走进来，那老臣手里捧着个锦盒，正是传国玉玺。“太子殿下，” 老臣颤巍巍地打开锦盒，“陛下临终前，早已将传位诏书藏在玉玺夹层里，上面写的…… 是您的名字。”
赵衡一怔，接过诏书，指尖抚过父皇的笔迹，眼眶瞬间红了。
念雪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突然觉得手臂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密道里的乾卦爻象、魏尚书的后手、爹带来的乡亲、甚至阿古拉的临门一脚…… 原来所谓的 “命数”，从不是天定的，是无数人的选择，拧成了一股绳，才把死局走成了生路。
只是她没注意，赵衡看向她的眼神，已悄然变了 —— 那里面有感激，有敬佩，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像清晨的阳光，正一点点漫过心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