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玄的话,像一盆淬了冰的雪水,兜头浇下。
裴砚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对公主的状况一无所知?
这怎么可能!他曾亲手为公主诊脉,以气运之力探查,虽知其体内生机紊乱,神魂有损,但明明症结就在于那股诡异的诅咒之力。九转还魂草,正是稳固神魂、重塑生机的最佳神药!
可药玄的眼神,那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却又不似作伪。
难道,其中真有他未曾察觉的隐情?
“大长老何出此言?”裴砚压下心头的惊疑,沉声问道,“我自信医术尚可,公主殿下的情况……”
“你的医术?”药玄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一种上位者对初出茅庐者的绝对蔑视,“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表象。你以为你在救人,殊不知,你可能是在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不再多言,仿佛解释一句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彻底激怒了裴砚。
无论其中有何隐情,无论前路是何等的深渊,眼下,他只知道一件事——公主等不了了。
“多说无益。”裴砚周身的气势也陡然变得凌厉,“今日,这九转还魂草,我非取不可!若大长老执意阻拦,晚辈也只好得罪了!”
“得罪?”药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缓缓摇头,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愚蠢,且无知。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便成全你们。”
话音未落,他那双看似普通的手,却在胸前捏出了一个古拙而繁复的印诀。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也没有风云变色的骇人景象。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仿佛是山谷沉睡万年的心跳,骤然苏醒。
下一刻,异变陡生!
以谷口为中心,地面上,山壁间,甚至那些看似随处可见的卵石、岩块之上,骤然亮起无数道繁密的光纹!
那些光纹或翠绿,或赭黄,或墨黑,颜色各异,却都透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力。它们如一张天罗地网,瞬间交织、蔓延,将裴砚、顾清晏、沈砚秋三人牢牢地笼罩在其中。
“擅闯者,入我‘万药枯荣阵’,先尝尝生机被夺的滋味!”
药玄的厉喝声,如同九幽传来的审判,冰冷而无情。
一座巨大而无形的阵法,轰然启动!
阵法启动的瞬间,裴砚三人并未感受到任何直接的攻击。相反,一股奇异至极的药香,开始在阵法空间内弥漫开来。
那香味初闻之下,竟是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三月春风之中,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地呼吸着这芬芳的空气。
可这股极致的舒适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
裴砚的脸色豁然大变!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与灵力,像是被戳破了一个无形的窟窿,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向外泄去!
那不是被强行掠夺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温和的、主动的流逝。就好像身体在这股药香的诱导下,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命本源,奉献给这片山谷。
这种感觉,比任何狂暴的攻击都更令人心惊胆寒!
“不好!”裴砚低喝一声,想要运转功法封锁自身气机。
然而,他惊骇地发现,越是运转灵力,那生机流逝的速度反而越快!仿佛奔腾的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再转头看去,顾清晏和沈砚秋的状况比他更糟。
顾清晏原本红润的脸蛋,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一片煞白。她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佝偻,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她的身上,不断抽取着她的力量。
沈砚秋更是娇躯一晃,若非裴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险些直接栽倒。她的嘴唇泛起了青白,眼神也开始涣散,那是一种生命力被快速抽干的虚弱与无力,连握住剑柄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顾清晏咬着牙,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我的力气……在消失……”
阵法之外,药玄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中满是看透生死的漠然。
“忘了告诉你们,此阵名为‘万药枯荣’。枯,是尔等的枯萎;荣,则是我药灵谷万千灵药的荣光。”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阵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心头。
“此阵能将剥夺而来的生机,尽数反哺于这谷中的灵药。你们越是挣扎,灵力运转越是激烈,生机流逝的速度便越快。最终,你们会化作最精纯的养分,滋养这片土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番话,何其恶毒!何其残忍!
将活生生的人化作花肥,竟被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裴砚心中怒火滔天,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他立刻尝试动用自己的底牌——惊堂木!
“惊堂木定魂!”
一股无形的镇定之力瞬间扩散,试图稳固心神,隔绝那股诡异的药香对神智的诱导。
然而,效果甚微!
心神虽能勉强稳固,但那股作用于肉身、作用于生命本源的剥夺之力,却丝毫没有减弱。这阵法,竟是直接绕过了神魂层面,从最根本的生理上进行掠夺!
此路不通!
裴砚眼神急转,开始飞速观察整个大阵的结构。
只见阵法的光纹,遍布于山石草木之中,与药灵谷独特的地脉、甚至是那无形的“药脉”紧密相连,浑然一体。这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阵法,而是将整个谷口的天地环境,都炼化成了一座巨大的、活着的绞杀机器!
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破阵,除非能将这片山谷彻底掀翻!
“我来试试!”
一旁的顾清晏已是香汗淋漓,但眼神却异常坚毅。她从怀中取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并指如电,便要刺向自己周身大穴。
她想以医道中“锁穴封脉”的法门,强行阻断自身的气血与生机外泄。
“别!”裴砚察觉到她的意图,出声阻止,却已然晚了一步。
“噗噗噗……”
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然而,预想中气血被锁住的感觉并未出现。
那股无孔不入的剥夺之力,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竟顺着银针刺入的破绽,更加疯狂地涌入她的经脉!
“呃!”
顾清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再白三分。她只觉体内气血瞬间紊乱,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生机流失的速度,竟比之前快了数倍!
“清晏!”裴砚大惊,连忙伸手抵住她的后心,将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灵力渡过去,帮她稳定暴乱的气血。
沈砚秋虚弱地靠在裴砚的另一边,她的感知敏锐,此刻已是气若游丝,却还是急促地开口,点出了关键:
“裴大哥……这药气……有古怪……它……它不是在抢,它是在骗……它在诱导我们的身体……主动‘奉献’生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阵法让他们的身体误以为“奉献”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正确的行为,从而主动放弃了抵抗!
无解的阳谋!
就在这短短片刻的交谈间,生机的流逝已经让三人的身体达到了一个极限。
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下沉。生命力从指尖,从发梢,从每一个毛孔,无可挽回地离体而去。
冰冷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恐慌,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的心智。
药玄在阵外看得分明,眼中的嘲弄愈发浓郁,仿佛在欣赏三只落入蛛网的飞虫,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
对他而言,这三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清晏,撑住!”裴砚感觉到怀中的顾清晏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沉,心中焦急如焚。
顾清晏努力地想对他笑一笑,想说一句“我没事”,可眼皮却重如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所有的光影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耳边裴砚的呼喊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身体……好冷……好累……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那只紧紧抓住裴砚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
整个人,软软地向冰冷的地面倒去。
“清晏!”
裴砚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恐惧,响彻了这片死寂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