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血池广场,血煞魔宗的中心,亦是魔宗的刑场与祭坛。
平日里,这里便是血气最浓郁,煞气最冲天的地方。而今日,更是人满为患,魔头攒动。广场中央那翻涌不休,仿佛粘稠血液般的池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无数魔修从血煞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他们有的栖身于狰狞的魔物雕像之上,有的悬浮在半空,更多的则是挤在广场边缘,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群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刚刚搭建起来的高台上。
那是一座用某种巨兽的纯白骸骨搭建而成的台子,森白的骨架在暗红色的血池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与醒目。
“听说了吗?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族小子,要在咱们血煞城说书!”
“呵,说书?他是想把自己的命给说没了吗?”
“据说是圣女保下来的人,也不知道圣女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相信一个人族。”
“管他呢!有好戏看就行!要是说得不好,正好拿他的神魂来喂我的百鬼幡!”
议论声,嘲笑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广场上空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
远处一座高耸的魔楼之上,血奴长老负手而立,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下方蝼蚁般的人群,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冷笑。他身旁,几位魔宗长老神色各异,但大多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楚昭站在他们身后,一袭红衣,面覆轻纱,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那座骸骨高台,藏在袖中的玉手已经紧张得攥出了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为一个只见了几面的人族小子压上自己的全部。或许,是因他面对长老时那份从容不迫的胆识,又或许……是因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就在这万众瞩目,或是期待,或是恶意的目光交织中,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登上了骸骨高台。
裴砚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衫,在这魔气森然、血色为主调的环境中,像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清水,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显眼。
他无视了台下那成千上万道能将寻常修士撕成碎片的目光,径直走到高台中央的案桌后,将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块放在桌上。
那是他的【惊堂木】。
“装神弄鬼!”台下有魔修不屑地啐了一口。
裴砚充耳不闻。他只是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感受着那些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恶意,感受着这片土地上最纯粹的混乱与黑暗。
这,就是他的听众。
下一刻,他猛然睁眼!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炸响,【惊堂木】落下,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与喧嚣!
一股无形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有魔修的心头莫名一凛,竟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整个血池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迎着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目光,裴砚环视全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的声音,通过某种奇特的法门,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裴某不讲仙神轶事,不谈鬼怪传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说人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人心?
在场的魔修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人心?这小子疯了吧?人心有什么好说的?”
“人心不就是用来骗的,用来吃的,用来炼法的吗?”
“我当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原来是来讲这些酸腐道理的!滚下去!”
嘲讽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更甚。
魔楼之上,血奴长老的笑容愈发狰狞:“人心?楚昭,这就是你担保的人?他这是在找死!”
楚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然而,台上的裴砚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只是再次拿起惊堂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啪!”
声音依旧清脆,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刚刚嘈杂起来的场面再次安静了些许。
“话说太原有一书生,姓王。一日,赶路途中,遇一绝色女子……”
裴砚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自顾自地开讲了。
他选择的故事,正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画皮》!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时而温润如玉,仿佛将那书生的儒雅展现得淋漓尽致;时而又婉转娇媚,将那女子的柔弱可怜描绘得活灵活现。
起初,台下的魔修们大多抱着戏谑的心态,听着这人族的情情爱爱,只觉得无聊透顶,甚至有人开始打哈欠,准备离场。
“什么玩意儿,男欢女爱,无趣!”
“还不如回去修炼!”
可当裴砚讲到,书生将女子带回家中,道士却警告他“妖气缠身,大难临头”时,一些魔修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而当故事推进到高潮,王生潜回居所,透过窗户,看到了那惊悚绝伦的一幕时,裴砚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干涩,仿佛带着砂纸摩擦骨头的质感!
“只见那屋中,铺着一张人皮,五官俱全。旁边,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正拿着一支彩笔,聚精会神地在那张人皮上涂抹、描画……”
“它画完眉,又画眼,画完朱唇,又点上美人痣……画完之后,将笔一扔,像穿衣服一样,把那张人皮往身上一披,一抖!转瞬间,就又变回了那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
“嘶——!”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刻,整个血池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魔修脸上的戏谑与不屑,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与……若有所思!
画皮!
披上一张人皮,便能伪装成任何人!
这……这不就是他们天天在干,或者天天在提防的事情吗?!
多少次,他们将同门师兄弟伪装成忠心耿耿的模样,却在背后捅上致命一刀?多少次,他们对敌人笑脸相迎,心中却早已盘算好如何将其抽魂炼魄?
欺骗、伪装、欲望……这故事里的一切,简直就是为他们魔道量身定做的!
裴砚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他悄然催动了说书人系统赋予的辅助能力——【共情渲染】!
他没有去渲染王生的愚蠢,也没有去渲染道士的强大,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渲染“画皮”这个行为本身所蕴含的恶意与伪善之上!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钩,勾起了在场每一个魔修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记忆。
“各位,你们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那青面獠牙的恶鬼吗?”
裴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每个人的神魂!
“不!最可怕的,是那张描画得栩栩如生,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啊!”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人愚钝,总是轻易被这光鲜亮丽的‘画皮’所迷惑,却看不透皮囊之下,那早已腐烂生蛆的血肉和白骨!”
“画皮画虎难画骨!这世间,有多少人,披着一张道貌岸然的皮,内里却比这恶鬼还要肮脏百倍!”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劈在了所有魔修的心头!
说得太对了!
这简直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这才是他们信奉的魔道至理!
无数魔修的眼神变了,他们看着台上的裴砚,目光中充满了惊异、震撼,甚至是一丝……狂热!
他们本以为这人族小子要讲什么仁义道德,没想到,他竟将魔道的精髓,用一个故事,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说得好!”
“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子当年就是被一个披着‘兄弟’皮的杂碎给坑了!”
“这人族小子,有点东西!”
共鸣!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在整个血池广场上爆发!
也就在这一刻,裴砚只感觉自己体内的“界域基石碎片”疯狂震颤起来,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吸力从中爆发!
他看到,从台下那成千上万的魔修头顶,升腾起一道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气流。那气流中,夹杂着他们因“画皮”故事而产生的认同、惊叹、震撼、甚至是“悟道”的情绪!
海量的黑色气运,化作一道精纯无比的洪流,疯狂地涌入裴砚的体内!
【叮!恭喜宿主,成功引发魔道共鸣,扭转魔道认知,获得精纯魔道气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听来却宛如天籁!
裴砚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趁热打铁,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讽:“诸位再想想,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诩正道魁首的伪君子,他们斩妖除魔,是为了天下苍生吗?呵呵……他们,不过是想扒下别人的皮,换上自己的罢了!他们那张‘正道’的皮,画得可比这厉鬼,要精美多了!”
“说得好!!!”
此话一出,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叫好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无数魔修对裴砚的言论报以最热烈的回应!
这人族小子,是他们的“嘴替”啊!
魔楼之上,血奴长老等人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裴砚竟能用一个区区“说书”,来煽动全城魔修的情绪,甚至隐隐成了这些魔头的“思想导师”!
这比直接杀了裴砚,还要让他们感到难堪和……恐惧!
说书结束,裴砚收起惊堂木,对着台下微微拱手。
广场上,之前那些轻蔑、残忍的目光,此刻已经尽数化为了惊异、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同。
然而,就在裴砚准备走下高台,享受胜利果实之时——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猛地从远处一座魔塔之上传来,声音中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
“妖言惑众,巧言令色,歪曲我魔道真意!此子,当诛!”
话音未落,数道漆黑如墨、霸道绝伦的魔气匹练,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探出的触手,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扑高台之上的裴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