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审判殿内,落针可闻。
那六个悬于生死簿之上的金色小字,【天命变数,暂缓勾决】,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连时间都在其神辉下凝固。
崔珏那只握着判官笔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笔尖距离“裴砚”二字,不过分毫之差。他那双看惯了亿万生灵轮回,早已麻木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那六个金字,眼底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天命变数?
自他执掌生死簿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批注!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足以让任何神只为之动容!
就在这死寂被拉伸到极致的瞬间,一道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判官大人且慢!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裴砚!
他站在苏九璃身前,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他看准了崔珏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惊愕,这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此言一出,黑白无常那刚刚因金光而稍敛的煞气,再度暴涨!黑无常的勾魂索“哗啦”作响,白无常手中的哭丧棒寒光闪烁,两双毫无生机的眸子,如同两柄利剑,死死地钉在裴砚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撕成魂体碎片。
然而,崔珏却并未立刻发作。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判,而是带上了一丝审视与探究。金色的批注犹在,他不得不重新衡量眼前这个“变数”的分量。
“讲。”
一个字,冰冷如铁,却给了裴砚开口的权力。
裴砚顶着那几乎能将神魂压垮的威压,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回荡在这座森然的大殿之中:
“昔日东胜神洲花果山,有一天产石猴,不服天地管教,亦曾大闹地府,强销生死簿,不知判官大人可曾听闻?”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不再是那个谦谦君子,不再是那个沉稳的谋士。这一刻,他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桀骜与不屈,通过他的声音,轰然迸发!
“那猴子生来无父无母,石心一颗,不拜天地,不敬鬼神!他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搅乱龙宫,自封‘齐天大圣’!何其快哉!何其狂哉!”
裴砚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不再是单纯的叙述,而是在召唤一个沉睡的灵魂!
“阳寿尽时,他魂归地府,却不肯认命!见了你这十殿阎罗,他竟不行跪拜之礼,反喝问‘俺老孙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为何勾我魂魄?’”
随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这阴冷肃杀的审判殿内,竟凭空多了一股灼热而狂放的气息!
苏九璃等人震惊地看着裴砚的背影。他们能感觉到,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意志,正在以裴砚为中心,迅速凝聚!
“判官喝问,猴王怒起!他从耳中取出那如意金箍棒,迎风一晃,碗来粗细,拿在手中,不分好歹,一路打将出去!那牛头鬼,马面精,撞着的就死,磕着的就亡,唬得那十殿阎罗,一个个拱手称降,战战兢兢!”
轰!
话音至此,一道金光璀璨的虚影,猛地在裴砚身后凝聚成形!
那是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足蹬藕丝步云履,手持一根两头金箍的铁棒!
它的一双眼,不是凡眼,而是两道刺破虚妄的金光,此刻正怒视着高台之上的崔珏,那眼神中,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蔑视三界六道,打碎一切枷锁的无上战意!
猴王书魂!
“嗡——!”
猴王虚影甫一出现,那股无法无天、桀骜不驯的意志便如狂涛骇浪般席卷整个大殿!崔珏手中那凝聚着死亡法则的判官笔,竟在这股意志的冲击下,发出了轻微的震颤!
“放肆!”
“大胆!”
黑白无常齐齐怒喝,冥府神威毫无保留地朝着猴王虚影镇压而去!他们是冥府铁律的执行者,绝不容许任何生灵在此地撒野!
然而,那猴王虚影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猛地龇开獠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吼——!”
这一声吼,不似凡间兽吼,而是蕴含着一种打碎苍穹、逆反天道的狂暴意志!音波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了涟漪!黑白无常的身形竟被这声怒吼震得齐齐后退一步,身上煞气翻腾,气息都为之一滞!
他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高台之上,崔珏眼中也终于透出了一抹凝重:“区区书魂,竟敢挑衅冥府铁律!”
他从未想过,一个凡人竟能通过讲述故事,召唤出如此可怕的存在!这股意志,虽然虚幻,却带着真实不虚的反抗法则!
裴砚却不管不顾,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之中,继续高声喝道:
“那猴王夺过生死簿,不管是谁,但有姓名,一概勾之!喝令判官取笔,就着猴属之簿,从头看去,凡有‘猴’字者,一笔勾销!”
随着裴砚的讲述,他身后的猴王虚影亦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只见那桀骜的猴王将手中的金箍棒猛地一抛,那定海神针竟在空中化作一支顶天立地的巨笔!笔锋之上,燃烧着不灭的金色火焰!
“给我……勾!”
裴砚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猴王虚影随之怒吼,手中金箍棒所化的巨笔,对着虚空,对着那冥冥之中的命运轨迹,对着那高悬于顶的冥府法则,猛力一划!
轰隆!
这一划,仿佛划破了天与地的界限!
崔珏手中的生死簿,那本由幽冥法则凝聚而成、万劫不磨的至宝,竟真的“哗啦”一声巨响,书页表面泛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
其上,裴砚、苏九璃、楚昭……五人的名字,连同他们的阳寿批注,在这涟漪之中,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彻底抹去!
“大胆妖猴!冥府法则,岂容尔等戏耍!”
崔珏终于动怒!
一股比之前恐怖十倍的威严从他身上爆发,他手中的判官笔幽光大盛,那一点极致的墨色仿佛化作了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死死地压在生死簿上,试图强行稳定住那即将崩溃的法则文字!
“嘿嘿!”
猴王虚影发出一声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对一切规则的嘲弄。它毫不示弱,金箍棒所化巨笔光芒更盛,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虚空,而是直指崔珏手中的生死簿本体!
这一击若是落实,不单单是名字被勾销那么简单,恐怕连这承载着幽冥权柄的宝物,都要受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珏那张冰封万年的脸上,却忽然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讥讽。
“孙悟空乃混世四猴,是天地异数,其命格自有天道关注。你以为,凭你这借来的残缺书魂,也能效仿其万一?”
他的声音穿透了猴王的咆哮与金箍棒的呼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天真!”
崔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此生死簿,记录天下生灵,又岂会不记录‘变数’?”
“你以为【天命变数,暂缓勾决】是在帮你吗?不,它只是在提醒本官……”
“——启动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