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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庄王十五年的深秋,洛邑王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连日的阴雨将宫殿的朱漆廊柱洗得发暗,庭院里的梧桐树叶早已凋零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太医令岐伯第三次为天子诊脉后,眉头紧锁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他收回搭在庄王腕上的手指,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太子姬胡齐深深一揖,宽大的衣袖在冰冷的地砖上扫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殿下,王上脉象紊乱如麻,五脏之气衰竭如枯井,恐怕……”岐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般砸在姬胡齐心头。老医官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医者面对不治之症时特有的无奈与哀伤。

姬胡齐年仅二十有三,面容清俊如雕琢过的白玉,此刻却因连日的忧思而显得憔悴不堪。他紧了紧腰间玉带,那是一条用和田美玉镶嵌的腰带,象征着储君的身份。年轻的太子强自镇定道:“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若需千年人参,便派人去燕山;若要南海珍珠,便遣使赴楚地。”

殿内青铜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将庄王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愈发枯槁。这位在位十五年的周天子,此刻躺在锦缎衾被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四名太医在龙榻前忙碌,煎药的陶罐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弥漫整个寝宫。窗外秋风呜咽,卷起几片残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在叩击着死亡的序曲。

“父王……”姬胡齐跪在榻前,双手握住庄王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曾经执掌天下权柄的手,如今冰凉得令人心惊,青紫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如同干涸的河床。

庄王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白已经泛黄,目光在太子脸上停留片刻,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姬胡齐连忙俯身,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听到父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召……召太师、太保、太傅……及六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垂死之人特有的嘶哑。

太子直起身子,转向侍立在侧的宫正:“速传王命,召三公六卿即刻入宫觐见。”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宫正躬身领命,疾步退出殿外,腰间佩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半个时辰,周王朝的核心重臣们齐聚寝宫。太师虢公忌父走在最前,这位三朝元老须发皆白,步伐却依旧稳健如松。他身着玄色朝服,腰间玉组铿锵,每走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周室的礼法尺度。他身后跟着太保祭公和太傅周公显,再后是司徒毛伯、司马樊仲、司空原伯等六卿大臣。众人面色凝重如铁,衣冠整齐如仪,显然都明白此次深夜召见非同寻常。

“臣等叩见王上。”以虢公为首,众臣在龙榻前三步外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行大礼。

庄王在侍从搀扶下勉强靠坐在龙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丝绒软枕。他枯瘦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目光却依然锐利,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群臣。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寡人天命将至,如残烛将尽。太子胡齐仁孝聪慧,可继大统。”

太师虢公率先叩首,额头在地砖上重重一磕:“臣等谨遵王命,誓死辅佐新君。”其余大臣也随之叩首,异口同声道:“谨遵王命。”

庄王微微颔首,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他艰难地抬起手,对姬胡齐道:“取……取传国玉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侍从捧来一个紫檀木匣,匣上雕刻着精美的蟠龙纹,龙眼镶嵌着两颗碧绿的翡翠,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姬胡齐亲手打开木匣,取出那方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玉玺通体莹白如雪,唯有底部沾染着历代周王使用的朱砂印泥,红白相间,象征着天命与血统的传承。

庄王颤抖着手指向玉玺,又指向姬胡齐,完成了象征权力交接的最重要仪式。就在玉玺交接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卫宫门的虎贲军士高声喝止:“何人擅闯禁宫?速速退下!”

“滚开!本公子要见父王!”一个愤怒的声音穿透殿门传来。

殿内众人面色骤变。只见一个身着绛色朝服的身影不顾阻拦闯入殿中,正是庄王的庶长子姬伯服。他面容与姬胡齐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戾气,此刻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他的朝服下摆沾满泥水,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父王!”姬伯服扑倒在龙榻前,声音中带着刻意的哀戚,“儿臣听闻父王病重,特从封邑连夜赶来侍疾!”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断瞟向姬胡齐手中的玉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如弓弦。十年前庄王曾有意立伯服为太子,因群臣反对而作罢。此刻他突然出现,用意不言自明。几位大臣不自觉地移动位置,隐隐将太子护在中央。

太师虢公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挡在姬伯服与姬胡齐之间。老臣声音沉稳如钟:“大王子,王上正在交代国事,还请退至殿外等候。”虢公虽已年过六旬,但身形挺拔如松,声音洪亮如钟,不怒自威。

姬伯服却充耳不闻,反而上前一步:“父王!儿臣才是长子,按照古制—”

“放肆!”庄王突然暴喝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锦被上,如红梅落雪,触目惊心。姬胡齐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伯服一把推开:“虚伪!你巴不得父王早死好继承王位!”

“大王子欲行不轨乎?”太保祭公厉声喝道,同时向殿外高呼,“虎贲军!”

殿门立刻被推开,四名全副武装的虎贲军士持戟而入,寒光闪闪的戟尖直指姬伯服。姬伯服环视殿内,见群臣皆怒目而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后退两步,不甘心地瞪了姬胡齐一眼,悻悻道:“儿臣告退。”说完转身大步离去,绛色衣袍在身后翻卷如血浪。

待伯服离去,庄王喘息良久,才渐渐平复。他示意姬胡齐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齐桓公……虽强,可用……不可纵。晋国……将兴,需……制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垂死之人特有的嘶哑与迫切。

姬胡齐重重点头,将父亲的嘱托一字一句刻进心里:“儿臣谨记。对强齐当以礼相待而暗加防范,对新兴晋国则需扶持他国以作制衡。”

庄王微微颔首,又看向太师虢公,艰难地抬起手:“爱卿……辅佐新君……守……周室礼法……”他的目光中充满托付之意,仿佛要将毕生的政治智慧通过这一眼传递给这位老臣。

虢公跪地叩首,老泪纵横:“老臣万死不辞!必以残躯护佑新君,守我周室礼法如护眼珠。”他的额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花白的胡须沾满了泪水。

夜色渐深,殿外的风声越发凄厉。庄王的气息越来越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跪在一旁默默垂泪。子时三刻,周庄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枯瘦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最终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王上!”岐伯太医扑上前去,手指颤抖地搭在庄王颈侧,片刻后颓然跪倒。

“王上驾崩——”随着侍从长一声悲呼,整个王宫顿时哭声震天。姬胡齐伏在父亲遗体上痛哭失声,泪水浸湿了庄王的衣襟。群臣纷纷跪地哀悼,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以头抢地,整个寝殿沉浸在悲痛之中。

太师虢公最先从悲痛中恢复,他强忍泪水,扶起姬胡齐,肃然道:“太子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当速备登基大典。”老臣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坚定如铁。

姬胡齐拭去泪水,环视殿内众臣,年轻的面容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传寡人诏,举国服丧七日,七日后行登基大礼。司徒毛伯负责丧仪,司马樊仲加强王城戒备,司空原伯筹备登基事宜。”

众臣齐声应诺:“谨遵王命!”

太子转向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个新的时代也将随之到来。他握紧手中的传国玉玺,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庶兄的野心昭然若揭,诸侯的虎视眈眈近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条充满荆棘的王权之路。

“传令下去,”姬胡齐的声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严密监视姬伯服的动向,但不可轻举妄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派使者前往齐国报丧,言辞要恭敬,但不必过于谦卑。”

太师虢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老臣知道,太子已经开始展现出一个君王应有的决断与智慧。周室虽然衰微,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传统仍在,而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君,或许能为这个日渐势微的王朝带来一线生机。

殿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王宫的飞檐上,那些青铜铸造的鸱吻在晨光中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仿佛在默默见证着这个古老王朝又一次权力更迭的时刻。

七日后,周王宫焕然一新。经过连续七日的精心布置,原本庄严肃穆的丧仪氛围已被喜庆庄严的新君即位典礼所取代。宫人们踏着晨露,将最后一批象征丧事的白幡撤下,换上了绣有日月星辰图案的玄色旌旗。这些新制的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旗面上金线绣制的纹饰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庄王的灵柩已于三日前移入太庙,与历代周王灵位并列。太庙内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铜器皿被擦拭得锃亮,连台阶缝隙间的杂草都被拔除干净。负责祭祀的祝史们日夜不休地演练着仪式流程,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缺。

天还未亮,洛邑城中就已人声鼎沸。来自四面八方的诸侯车队挤满了通往王城的各条大道,使节的旌节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卫戍王城的虎贲军比平日增加了一倍,他们身着崭新的皮甲,手持明晃晃的青铜戟,在城门和主要街道上列队警戒。商贩们早早地支起了摊位,叫卖着祭祀用的香烛和供品,空气中弥漫着柏木燃烧的清香。

姬胡齐在天明前两个时辰就已起身。十二名侍女为他沐浴更衣,用特制的香膏涂抹全身。接着,三位年长的宫正为他穿戴十二章纹冕服——这是只有周天子才能享用的最高规格礼服。深黑色的上衣绣着日、月、星辰三辰,象征天象;下裳绣着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九章,代表大地万物。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周王室八百年来的礼制传承。

当太师虢公率领仪仗队来到寝宫外迎接时,姬胡齐已经戴上了象征王权的十二旒冕冠。这顶由玉工耗时三个月打造的冠冕,前后各垂十二串五彩玉珠,每串玉珠都由十二颗上等和田玉打磨而成,走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年轻的太子此刻面容肃穆,目光坚定,已然展现出君王应有的威仪。

“吉时已到,请太子移驾太庙。”虢公跪拜行礼,声音洪亮而庄重。

姬胡齐微微颔首,在太师引导下缓步走出寝宫。宫门外,由六十四名虎贲卫士组成的仪仗队早已列阵等候。这些精挑细选的勇士个个身高八尺,手持镀金的斧钺,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见到太子出现,卫士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斧钺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声。

队伍缓缓向太庙行进。道路两旁,文武百官按九宾之礼分列跪拜。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六百石小吏,所有人都穿着最正式的朝服,头戴符合各自爵位的冠冕。当太子经过时,他们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地,不敢仰视。

乐师们奏响了庄严的《大韶》之乐。这支相传为舜帝所作的古老乐曲,只有在最重要的国家大典上才会演奏。编钟与石磬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伴随着笙箫的悠扬旋律,在黎明时分的王城中回荡。乐声所到之处,连树上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屏息静待这一神圣时刻。

太庙前的广场上,九鼎八簋陈列有序。这九只传自夏禹的青铜大鼎,每一只都重逾千斤,鼎身上铸刻着九州山川的图案和各地贡物的形象。它们不仅是周王室最珍贵的礼器,更是天子统治天下的象征。八簋则盛放着新收获的五谷,象征着周王室“敬天法祖,重农务本”的治国理念。

姬胡齐在鼎前肃立。太祝手持玉璋,高声诵读祭文:“维周庄王十五年十月初六,太子胡齐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丕显文武,克慎明德……”

祭文诵毕,十二名壮士抬着精心挑选的牺牲走上祭坛。这些牺牲包括一头纯黑色的公牛、一只纯白色的公羊和一只纯赤色的公猪,它们的毛色纯净无杂,象征着祭祀者心意的至诚。姬胡齐接过太祝递来的青铜匕首,亲手将牺牲供奉于神位之前。鲜血流入特制的青铜盘中,散发出浓重的腥甜气味。

太师虢公捧来象征诸侯朝见的玉圭。这块三尺长的青玉圭通体晶莹,两端雕刻着精细的云雷纹,是周王室传承了十余代的宝物。姬胡齐双手执圭,向天地四方行礼。此时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冕冠上的十二串玉旒在光线照射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玉珠相碰的清脆声响仿佛天籁之音。

“请新王入庙告祖!”太祝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洪亮。

太庙正殿内,历代周王灵位按照昭穆制度森然排列。从文王、武王开始,到刚刚入祀的庄王,数十个灵位整齐地安放在高大的神龛中。每一块灵牌都是用上等檀香木制成,上面用金粉书写着谥号和庙号。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让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种神秘肃穆的氛围中。

姬胡齐在父亲庄王灵位前跪下。他凝视着灵牌上“庄”这个谥号,想起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眼眶不禁微微发热。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按照礼制行三叩九拜大礼:“不肖子孙胡齐,谨承天命,继统大位。惟祖宗德泽,佑我周室……”

告祖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姬胡齐不仅要向每一位先祖灵位行礼,还要背诵大段大段的祝祷词。他的膝盖已经跪得发麻,额头也因为不断叩首而微微泛红,但他的神情始终保持着庄重与虔诚。殿外等候的群臣听到里面传来的祝祷声,都不禁为这位年轻君王的孝心与毅力所感动。

当姬胡齐再次出现在太庙门前时,他的步伐比进入时更加沉稳有力。太保祭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高声宣布:“吉时已到,请新王登坛受命!”

登基坛高九尺,象征九五之尊。坛体用夯土筑成,表面铺着青灰色的砖石,四周环绕着青铜铸造的栏杆。坛顶是一个直径三丈的圆形平台,中央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龙纹玉几。姬胡齐稳步登坛,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十二章纹的冕服下摆在台阶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年轻的君王转身面向万民时,坛下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来自各国的诸侯、使节和洛邑的百姓们齐声高呼:“王上万年!周室永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连远处的山峦都传来了回声。

太傅周公显手捧册命文书登上祭坛。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周公旦的后裔,在朝中德高望重。他展开用金丝编织的简册,当众宣读:“昊天有命,眷佑周邦。今太子胡齐,德配天地,仁孝着闻,宜嗣大统。谨于今日即天子位,是为周厘王……”

姬胡齐——现在应该称为周厘王了——从周公手中接过象征王权的青铜钺杖。这柄钺杖长约五尺,杖首是一个张开大口的饕餮头像,杖身刻满了铭文,记载着周王室历代征伐不臣诸侯的功绩。厘王将钺杖高高举起,向四方诸侯展示。阳光照射下,青铜钺杖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令观者无不心生敬畏。

“寡人承先王之命,统御万方。”厘王的声音清朗有力,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凡我周室诸侯,当共遵王化,勤修职贡。有违者,寡人必率六师以征之!”

“王上圣明!”坛下的呼应声如雷震耳。诸侯们纷纷跪拜行礼,表示臣服。其中一些实力较强的诸侯,如晋侯、楚王等,虽然跪拜的动作一丝不苟,但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们都在暗自评估这位新王的实力与魄力,盘算着今后与周王室打交道的方式。

就在这庄严时刻,一队身着异服的使节突然出现在广场边缘。他们穿着绣有鱼鳞纹的深蓝色长袍,头戴高冠,与中原诸侯的服饰风格迥然不同。为首者高举节杖,朗声道:“齐国使臣管仲,奉寡君之命,恭贺周王新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齐国近年来在齐桓公和管仲的治理下国力日盛,已经成为东方最强大的诸侯国。齐桓公以“尊王攘夷”为号召,实际却在不声不响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此刻齐使不请自来,而且选在新王刚刚接受诸侯朝拜的关键时刻出现,显然是有意为之,想要试探周王室的反应。

太师虢公眉头紧锁,正要出言阻拦,却见坛上的厘王轻轻摆手。年轻的君王面色如常,连声音都没有丝毫波动:“齐侯远道而来,赐座。”

管仲不卑不亢地行至坛下,深施一礼。这位齐国名相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举止依然矫健,双目炯炯有神。他环视四周,将广场上的情形尽收眼底,然后才开口道:“寡君闻周室新立,特备薄礼。”他一挥手,随从们立刻推着十辆装饰华丽的大车进入广场。车上的贡品琳琅满目,有东海出产的夜明珠、荆山开采的美玉、齐地特产的丝绸,还有各种珍禽异兽,价值连城。

厘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齐侯有心了。待大典礼毕,寡人当亲自召见。”

管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本预料年轻的周王要么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要么会因齐国的僭越行为而震怒。但厘王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既不失王者威严,又不露半点惊慌,处理得恰到好处。他再次深深一拜,恭敬地退回到使团的位置上。

登基大典继续进行。厘王依次接受诸侯朝拜,他对待每一位诸侯的态度都略有不同:对年长的晋侯表现出特别的尊重;对实力较弱的卫侯则亲切关怀;而对一向桀骜不驯的楚王,他的眼神中则暗含警告之意。这种因人而异的应对方式,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政治智慧。

正午时分,王宫中举行了盛大的赐宴。数百张案几摆满了整个大殿,各种珍馐美味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厘王高坐在龙纹玉几后,接受群臣的祝酒。乐师们演奏着欢快的《鹿鸣》之曲,舞姬们随着节奏翩翩起舞。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而和谐。

然而在这表面的欢庆之下,暗流却在涌动。管仲坐在诸侯使节的席位上,一边应付着周围的寒暄,一边仔细观察着周王室的一举一动。他不时与随行的齐国谋士交换眼色,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而厘王虽然表面上在欣赏歌舞,实则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齐国使团的方向。

日影西斜时,大典终于接近尾声。厘王在群臣的簇拥下回到寝宫,结束了这漫长而紧张的一天。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齐国使者不寻常的出现,预示着东方这个新兴强国与古老周王室之间即将展开的博弈。如何应对日益强大的齐国,维护周王室的权威,将是这位年轻君王面临的第一道,也是最严峻的考题。

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洛邑的天空格外晴朗。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明堂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华。这座象征着周天子权威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而肃穆。明堂四周,身着玄色朝服的侍卫持戟而立,纹丝不动,只有微风拂过时,他们头盔上的红缨才轻轻摇曳。

厘王早已在寝宫内梳洗完毕。铜镜前,年轻的君王凝视着自己略显疲惫的面容。他不过二十出头,却已肩负起维系周室的重任。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十二旒的冕冠,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按照礼制进行。当最后一根丝带系好时,厘王深吸一口气,感觉那冕冠的重量不仅是玉珠和丝线的重量,更是整个天下的重量。

“王上,时辰到了。”太仆轻声提醒。

厘王微微颔首,起身时腰间玉璜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玉璜是先王临终所赐,象征着王权的传承。他迈步走向明堂,身后跟着一队手持仪仗的侍从。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未来。

明堂内,太师虢公、太傅周公显和太保祭公已按位次站立。他们见厘王入内,立即行大礼参拜。厘王缓步登上中央高台,在玄色屏风前的王座上落座。屏风上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象征着天子“奉天承运”的地位。

“宣齐国使臣管仲觐见。”厘王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威严。

传令官的声音一层层传递出去,从明堂内到殿门外,再到宫门处,最后传到正在偏殿等候的管仲耳中。这位齐国宰相整理了一下深衣,确认袖中的竹简安然无恙,然后挺直腰背,跟随引路的侍从向明堂走去。

管仲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洛邑,但每次踏入这座王城,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周室虽然衰微,但数百年的积淀仍让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散发着威严。他注意到宫墙上的彩绘有些已经剥落,庭院中的石阶也有了些许裂痕——这些都是王室财力不济的明证。

转过一道回廊,明堂的正门赫然出现在眼前。管仲在阶前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独自一人迈入殿内。他的脚步声在大殿中格外清晰,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两侧周室重臣投来的审视目光。

行至阶前,管仲依礼跪拜,额头触地:“外臣管仲,拜见王上。”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无声地缭绕。厘王端坐在高台上,冕旒垂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后,平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身。”

管仲起身,但并未抬头直视天子——这是礼制所不允许的。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从袖中取出那卷精心准备的竹简:“寡君有表奏上。”

一名侍从快步走下台阶,接过竹简,然后转身呈于厘王案前。竹简用红绳系着,封泥上盖着齐侯的印章。厘王亲手解开红绳,展开竹简细看。竹简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无非是齐桓公对周室表忠心的套话,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希望王室承认其霸主地位的意图。

厘王的目光在竹简上缓缓移动,心中却在快速盘算。他早已从密报中得知齐国近年的动向——北击山戎,南伐楚国,多次会盟诸侯,俨然已以霸主自居。如今这份表书,不过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认可罢了。

“齐侯忠心可嘉。”厘王合上竹简,声音依然平静,“然寡人闻近来齐国屡会诸侯,甚至代天子行征伐之事,可有此情?”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管仲早有准备,从容应答:“戎狄猾夏,诸侯患之。寡君不忍见生灵涂炭,故会盟诸侯,共攘夷狄。此乃尊王之举,绝无僭越之意。”

“好一个尊王之举!”太师虢公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周室宗亲,一向以维护王室权威为己任。“老夫倒要请教管相国,何为尊王?何为僭越?”

管仲转向虢公,微微欠身:“太师明鉴。寡君所为,皆为安定周室边疆。”

“安定边疆?”虢公冷笑一声,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去年齐国召集八国诸侯于葵丘会盟,订立盟约,分封土地,这难道也是安定边疆?齐侯若真尊王,何不先请王命而后行?”

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管仲环视一周,见周室重臣皆面有愠色,心知硬碰绝非上策。他忽然俯身再拜,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恭敬:“王上明鉴。寡君性急,确有考虑不周之处。今特遣外臣前来,正为请罪。”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厘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管仲会据理力争,没想到竟主动示弱。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齐国所图非小。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玉镇,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思索着管仲的真实意图。

“齐侯既有此心,寡人也不深究。”厘王缓缓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宽宏大量,“然则今后诸侯征伐,当先请命于周室。卿可明白?”

管仲额头再次触地:“外臣谨记。”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另有一事相求——今荆楚日渐强大,不尊王化。寡君愿率诸侯讨之,望王上赐以专征之权。”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厘王心中了然。齐国想借王室之名行霸主之实。他沉思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侧的地图——那是上周晋国使臣秘密献上的诸侯形势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各诸侯国的势力范围,齐国在东,楚国在南,晋国在北,秦国在西,而周室则如孤岛般被围在中央。

“楚子僭越称王,确为大不敬。”厘王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似乎下定了决心,“齐侯若能为寡人惩戒,自当嘉许。”

太傅周公显闻言色变,这位一向稳重的老臣忍不住上前一步:“王上,此事——”

厘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内容——警告、安抚、还有某种深谋远虑的暗示。周公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退回原位时,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管仲没有错过这一幕,但他选择装作没看见。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再次大礼拜谢:“王上圣明!寡君必不负所托!”

“但愿如此。”厘王淡淡道,“若无他事,卿可退下。寡人倦了。”

管仲恭敬地退出明堂。当他转身离去时,背对着周室君臣,嘴角微微上扬——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专征之权意味着齐国可以名正言顺地号令诸侯,讨伐不臣,这离霸业又近了一步。

待管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太师虢公终于忍不住了:“王上为何允齐专征?此例一开,恐诸侯效仿,王权旁落啊!”

厘王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摘下沉重的冕冠,放在案上,露出那张年轻却已显出疲惫的面容。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示意侍从都退下。直到殿门关闭,确保只有三位心腹重臣在场时,他才开口。

“虢公以为寡人不知其中利害?”厘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然齐势已成,强拒无益。不如顺水推舟,以王室之名约束之。”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诸位请看——”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晋、秦、楚皆虎视眈眈,若无齐为屏障,周室危矣。”

太保祭公眼前一亮:“王上欲以齐制衡诸国?”

“正是。”厘王轻抚腰间玉璜,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父王临终时的嘱托,“父王曾言,当今天下,齐桓公虽野心勃勃,但尚知尊周。与其处处掣肘,不如善用其力。今日之举,不过顺势而为。”

众臣这才明白年轻君王的深谋远虑,纷纷拜服。只有太傅周公显仍忧心忡忡:“齐侯狼子野心,恐非池中之物。今日得其专征之权,明日恐生不臣之心。王上不可不防啊。”

厘王望向殿外渐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轻声道:“寡人自有计较。明日召晋国使臣入见。寡人闻晋武公颇有才干,当早作安排。”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三位重臣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钦佩——年轻的君王不仅看到了眼前的危机,更在布局未来的平衡。

“王上圣明。”三位老臣齐声应道。

厘王没有回应。他转身走向内殿,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独。玉璜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古老王朝的无奈与坚韧。

与此同时,管仲已经回到了齐国使团下榻的馆驿。他立即命人准备笔墨,将今日觐见的详情写成密信,派快马连夜送往临淄。写完后,他站在窗前,望着洛邑的夜景,心中思绪万千。

“周室虽衰,但这位年轻的厘王不可小觑啊。”管仲自言自语道,“看来霸业之路,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夜色渐深,洛邑的街道上安静下来,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响起。但在王宫和馆驿中,暗流仍在涌动。一场关于天下大势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公元前678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洛水两岸的柳枝刚刚抽出嫩芽,在微寒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周王室的占星官早已测算过天象,选定三月初三这个黄道吉日举行册封大典。自平王东迁以来,周王室日渐衰微,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如此隆重的仪式了。

洛水北岸,数百名工匠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筑起了一座三层高的祭台。台基用夯土筑成,外层包以青石,每层台阶都按照周礼严格规定了高度和宽度。最上层平台方圆九丈,取“九五之尊”之意;中层十二丈,象征一年十二月;下层十五丈,对应天干地支之数。台面铺设朱红色的漆板,四周栏杆上缠绕着玄色和纁色的丝绸——玄象天,纁法地,天地交泰之意。

祭台四周,九只青铜大鼎按照周室礼制呈环形排列。这些传国之宝上铸有九州山川、奇禽异兽的纹样,鼎内盛放着祭祀用的太牢。八簋则分列两侧,里面盛满黍、稷、稻、粱等五谷。鼎簋之间,一百名乐师身着素衣,手持各种乐器静候。编钟、编磬、琴瑟、笙箫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套新铸的“大武”钟,上面镌刻着武王伐纣的功绩。

周厘王姬胡齐站在王宫的高台上,远眺洛水方向。这位年轻的君王即位不过五年,眉宇间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稳。他身量不高,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虢公,”厘王头也不回地问道,“晋侯的队伍到何处了?”

太师虢公石父趋前一步,他已是花甲之年,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回禀王上,探马来报,晋侯率三百甲士已过崤山,明日午时当至洛滨。”

“三百甲士?”厘王微微蹙眉,“依礼,诸侯觐见带甲不过百人。”

虢公石父捋了捋长须:“晋侯此举确实逾制。不过……”他压低声音,“据老臣所知,晋国内部仍有曲沃一系余党未清,晋侯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

厘王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安全考虑,还是向寡人示威?”

虢公石父不敢接话,只是深深低下头。年轻的君王转身望向南方,那里是楚国的方向。近年来,楚国不断北上扩张,已经威胁到周室南疆的申、许等诸侯国。而晋国经过长达六十七年的内战,终于被曲沃一系的晋武公统一。这个新兴的北方强国,对衰落的周室而言既是屏障,也是潜在的威胁。

“传旨,”厘王突然开口,“增派虎贲军三百人,明日护卫册封大典。”

“王上!”虢公石父惊讶地抬头,“这恐怕会引起晋侯的猜疑…”

厘王嘴角微扬:“虢公多虑了。寡人只是要确保大典万无一失。另外,命人准备好玄钺、赤弓和彤矢,明日一并赐予晋侯。”

虢公石父眼中闪过恍然之色,连忙躬身:“王上圣明。玄钺象征征伐之权,赤弓彤矢代表王命所归。晋侯得此厚赐,必感恩戴德。”

厘王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待虢公退下后,他独自站在高台上,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金色的余晖洒在王城的瓦楞上,为这座日渐衰败的都城镀上一层虚幻的荣光。

“周公,”厘王突然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说晋侯是真心臣服,还是另有所图?”

从阴影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太傅周公孔。他面容儒雅,眉目间透着智慧:“回王上,据臣观察,晋侯姬称其人,外示恭顺而内藏韬略。他急需王上的册封以正名分,但又不想显得过于依赖周室。”

“哦?”厘王来了兴趣,“继续说。”

周公孔向前一步,与厘王并肩而立:“晋国内战多年,民生凋敝。晋侯虽武力统一全国,但各大家族仍心怀鬼胎。他需要王室的认可来巩固统治。但另一方面……”周公孔顿了顿,“晋侯年过五旬,雄心未减。一旦获得合法地位,难保不会效仿当年的郑庄公,与王室分庭抗礼。”

厘王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所以寡人才要赐他玄钺赤弓。”

周公孔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王上高明!赐予征伐之权,表面是信任,实则是将晋国推向对抗楚国的前线。”

“楚国近年来日益猖獗,”厘王目光变得锐利,“申、许等国频频告急。寡人需要一把利剑悬在楚国头顶,而晋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公一眼,“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次日清晨,洛水之滨旌旗招展。周王室的玄色龙旗与晋国的赤色凤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虎贲军三百精锐身着皮甲,手持长戈,在祭台四周列队警戒。他们的盔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肃杀之气与庄严的礼乐形成奇妙的对比。

巳时三刻,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一支队伍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晋武公姬称。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身披赤色战袍,内衬锁子甲。虽已年过五十,但腰背挺直如松,面容刚毅如铁,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晋武公身后,三百名晋国甲士排成整齐的方阵。这些精锐士兵个个身材魁梧,身着青铜铠甲,手持长戟。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大地都在震颤。

距离祭台还有一里地时,晋武公突然举手示意。三百甲士立即停下脚步,如同一人。晋武公翻身下马,解下佩剑交给身旁的侍卫,然后独自一人向前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赤色战袍在风中飘扬,宛如一团跳动的火焰。

祭台上,厘王已经就位。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冕服,腰系大带,足踏赤舄。这套天子服饰已有百年历史,上面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样依然清晰可见。厘王面容肃穆,双手捧着一卷玉册,那是用青玉制成的册命文书。

晋武公走到祭台下方,双膝跪地,行稽首大礼:“晋臣姬称,恭请王命!”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洛水两岸回荡。厘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北方雄主,缓缓展开玉册,声音庄重而威严:“晋国乃我周室股肱,世代忠勤。自唐叔虞受封以来,历世晋君皆恪守臣节。今卿能靖安晋土,平定内乱,寡人甚慰。”

晋武公再次叩首,额头触地:“臣称蒙先祖余荫,侥幸统一晋国。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虽暂摄国政,终需王命以正名分。”

厘王微微颔首,继续宣读册命:“兹命晋臣姬称为晋国国君,爵列侯伯,世守晋土。望卿上敬周室,下安黎庶,永为王室藩屏。”

随着厘王的话音落下,乐师们奏响了《大武》之乐。这套乐曲相传为周公旦所作,歌颂武王伐纣的功绩。编钟与编磬的金属之音交织在一起,雄浑庄严;琴瑟笙箫则如潺潺流水,增添了几分柔和。

在乐曲声中,三名侍从手捧礼器缓步上前。第一人捧着一柄玄色大钺,钺身漆黑如墨,刃口却寒光闪闪;第二人捧着一张赤色长弓和十支彤矢,弓身朱红如火,箭羽洁白如雪;第三人则捧着一套诸侯冕服,玄衣纁裳,上绣山龙华虫等九章纹样。

晋武公见状,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哽咽:“臣称蒙王厚恩,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周室!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照礼制,厘王应当走下祭台,亲手将玉册交予晋武公。就在他准备移步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庄严的气氛。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直奔祭台而来。马上的骑士满身尘土,背后的红旗表明他是紧急军情的使者。

“拦住他!”虢公石父厉声喝道。

十几名虎贲军立即上前,长戈交叉,形成一道屏障。但那骑士丝毫不减速,反而高喊:“紧急军情!楚国犯境!”

厘王眉头一皱,抬手示意:“放他过来。”

虎贲军立即让开一条通道。骑士滚鞍下马,几乎是爬着来到祭台下方,跪地禀报:“禀王上,楚国大军五万,已攻破申国方城!申侯遣臣星夜来报,请王上速发援兵!”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祭台周围的百官顿时哗然。申国位于周室南疆,是抵御楚国的第一道屏障。若申国陷落,楚军将长驱直入,威胁王畿。

厘王面色凝重,看向晋武公:“晋侯,此事你怎么看?”

晋武公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高声请命:“楚国蛮夷,屡犯王疆。臣请率晋师南下,为王前驱!”

虢公石父急忙劝阻:“王上,晋侯刚刚受封,国事未稳。不如先遣使责问楚王,同时命齐、鲁等国出兵相助。”

晋武公不等厘王回应,立即反驳:“虢公此言差矣!楚人狼子野心,岂是言辞可阻?臣虽不才,愿率晋国三万精锐南下,必让楚人闻风丧胆!”

厘王目光在晋武公与虢公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利弊。片刻之后,他决然道:“准晋侯所请。赐晋侯专征之权,可调集晋、卫、郑三国之兵南下御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另遣快马告齐桓公,令其速发兵救援申国。”

晋武公大喜过望,这正给了他展示晋国实力的机会。他郑重叩首:“臣必不负王命!定让楚人知道周室威严不可侵犯!”

册封大典在紧张的气氛中匆匆结束。厘王回到王宫后,立即召集重臣商议对策。在明堂之上,虢公石父忧心忡忡:“王上,晋武公狼子野心,今又得专征之权,恐为后患。若他击败楚国,声威大振,难保不会效仿当年的郑庄公,与王室分庭抗礼。”

周公孔却持不同意见:“虢公多虑了。晋国经年内战,国力损耗严重。此次南下抗楚,无论胜败,都将进一步削弱其实力。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厘王一眼,“王上已命人通知齐桓公。以齐桓公之雄心,岂会坐视晋国独大?”

厘王端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寡人正欲观晋、齐二强相争。彼相争,我周室得安。”

虢公石父这才恍然大悟,不禁赞叹:“王上圣明!此乃制衡之道。老臣愚钝,竟未能领会王上深意。”

“传寡人诏,”厘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加强王畿守备,尤其是南面伊阙、轩辕两关。无论晋、齐谁胜,我周室都需有自保之力。”

夕阳西下,将王宫的影子拉得很长。厘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晋国军队离去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刚刚下了一盘大棋。晋武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册封,却也背负上了对抗楚国的重任;齐国得到了干预中原事务的借口;而周室,则在这两大强国的夹缝中,获得了喘息的空间。

“王上在看什么?”周公孔轻声问道。

厘王微微一笑:“看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寒风如刀,割裂着洛邑王宫的金瓦。公元前677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更猛烈。太史令在竹简上记下:“冬十月,王不豫。”这简短的五个字背后,是一场正在吞噬周王朝年轻君王的恶疾。

周厘王姬胡齐躺在龙榻上,锦被下的身躯已瘦得不成人形。太医令跪在榻边,第三次更换王上额上的冰帕。那帕子刚放上去,便冒出丝丝白气——王上的高热已经持续七日不退。

“如何?”厘王微微睁眼,声音嘶哑如裂帛。

太医令的额头抵在青石地上:“臣……臣无能……”

厘王闭上眼,唇角扯出一丝苦笑。这场景何其熟悉——十五年前,他的父王庄王也是这样,在盛年时被突如其来的恶疾击倒。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就跪在这同样的位置,看着父王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传虢公。”厘王突然道。他的指甲已经泛青,在锦被上抓出几道褶皱。

当白发苍苍的太师虢公踉跄着入殿时,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老臣的眉毛上结着霜花,却在看到龙榻景象的瞬间,化作两行浊泪滚落。

“王上!”虢公扑倒在榻前,枯瘦的手握住君王滚烫的指尖,“老臣带来了太行山的灵芝……”

厘王摇摇头,这个动作让他剧烈咳嗽起来。丝帕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爱卿……”他喘息着,“寡人梦见父王了……”

虢公浑身一颤。作为侍奉过三位周王的老臣,他太明白这句话的意味。当年庄王弥留之际,也说梦见其父僖王。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保祭公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匆匆入内,身后跟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那是太子姬阆,厘王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十六岁。

“父王!”少年扑到榻前,泪水在青石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厘王的目光突然清明起来。他艰难地支起身子,侍从连忙在他背后垫上软枕。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回光返照。

“阆儿……”厘王抚上儿子单薄的肩膀。这孩子在寒冬里只穿着素色深衣,想必是听闻父王病重,连裘服都来不及披就赶来了。“记得上月寡人教你读的《洪范》吗?”

少年太子抬起泪眼:“儿臣记得。‘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好……好……”厘王苍白的脸上浮现欣慰。他转向两位老臣:“虢公、祭公……太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太保祭公将紫檀木匣高举过头。匣盖开启的瞬间,殿内烛火都为之一颤——那方传国玉玺在火光中流转着幽蓝的光泽,仿佛有星河在其间流动。

“请王上授玺。”祭公的声音在发抖。

厘王的手悬在玉玺上方,突然转向儿子:“阆儿可知……这方和氏璧所制玉玺的重量?”

少年怔住了。虢公在旁轻声提醒:“太子,这是考你为君之道。”

姬阆深吸一口气:“玉玺本身不过三斤十二两。但承载八百年周礼,系九州万民之望,重若泰山。”

厘王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示意儿子近前,突然抓住少年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像垂死之人。

“听着……”厘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五年前寡人继位时,齐侯小白送来十车东海明珠。你以为真是为了朝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丝帕上的血迹更多了。

太子慌乱地为父王拭汗:“父王别说了……”

“不……必须说……”厘王死死攥着儿子的手,“他在试探……试探周室还剩多少威严……”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寡人当即命人将明珠分赐诸侯……特别是晋、楚两国……”

虢公在一旁暗暗点头。这正是厘王的高明之处——用齐国的礼物离间诸侯,让他们互相猜忌。

“去年……晋武公求封……”厘王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寡人明知他灭桓叔一族得位不正……依然赐彤弓彤矢……”他的嘴角渗出鲜血,“现在……齐国边境……已有晋国斥候……”

太子姬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忽然明白父王这些年看似妥协的册封背后,藏着怎样精妙的算计。那些在太学里学到的“以夷制夷”策略,正活生生展现在眼前。

“但是父王……”少年鼓起勇气问道,“若诸侯看穿我们的谋划……”

厘王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仿佛回到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新君模样。“所以……要永远让他们以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周天子……依然是天下共主……”

一阵狂风撞开雕花窗棂,殿内烛火剧烈摇晃。在这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厘王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虚空中的某处。

“父王……?”太子惊恐地发现,君王的指尖正在他掌心慢慢变冷。

虢公突然老泪纵横。他看到了厘王眼中映出的景象——那分明是历代周王的虚影在云端显现。作为三朝老臣,他见过太多君王临终时这种超然的神情。

“王上……”太保祭公颤抖着捧起玉玺,“请授太子……”

厘王的目光重新聚焦。他艰难地抬手,却不是去接玉玺,而是解下腰间佩玉——一块雕着蟠龙纹的羊脂白玉。“这是……文王传下来的……”他将玉佩系在儿子腰间,“比玉玺……更重……”

少年太子再也抑制不住,伏在父王身上嚎啕大哭。厘王轻抚着儿子的发髻,就像十六年来每个黄昏在渐台教他读史时那样。

“虢公……”厘王突然唤道。

老臣连忙凑近:“老臣在。”

“记得……寡人继位那年……黄河清了三日?”

“老臣记得。那是祥瑞啊!”

厘王摇摇头,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不……是警告……水至清则无鱼……”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告诉太子……治国……要懂得……”

话未说完,君王的瞳孔突然扩散。那只抚着太子发髻的手,缓缓垂落在锦被上。系着红绳的蟠龙玉佩从指间滑落,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父王——!”姬阆的惨叫撕破了王宫的夜空。

几乎同时,殿外传来十二记钟声。那是太史令在宣告:周厘王驾崩,享年三十五岁。

虢公颤抖着拾起地上的蟠龙玉佩,郑重地系回新王腰间。当他扶起哭到脱力的少年时,发现这个刚才还在父王怀里痛哭的孩子,眼神已经变了。

“传令。”姬阆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依《周礼》治丧,但各关隘守军加倍。特别是成周八师,立即进入战备。”

两位老臣震惊地对视一眼。这哪是方才那个痛哭的少年?分明是个真正的君王!

风雪中,新继位的周惠王姬阆走向殿门。在他身后,太医们正用黼黻覆盖先王遗容;在他面前,是漆黑如墨的夜空和隐约可闻的——来自东方齐国的战马嘶鸣。

太史令在竹简上继续写道:“是夜,太子阆继位,临轩发令,众卿肃然。”但史官不会记载的是,当新王独自站在廊下时,曾将脸深深埋进那件还留着父王气息的裘服,无声地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而在三百里外的虎牢关外,一队打着晋国旗帜的骑兵,正踏碎河面的薄冰,向南疾驰。他们携带的密函上写着:“周王更替,速报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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