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那一声回响,并非响彻在心核大殿,而是直接炸裂在林昭的灵魂深处。
它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篡夺,一种现实的剥离。
刹那间,林昭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坚实的白玉地面如水波般荡漾,撑起穹顶的擎天巨柱像是被无形之手揉捏的烛泪,缓缓流淌变形。空气中浮动着金属锈蚀的腥气,耳畔传来无数细碎低语,仿佛千万根针尖刮擦着颅骨内壁——那是命运丝线断裂的声音。指尖触到的空气也变得粘稠,像浸入冰冷的油中。
整个仙宫,乃至他所感知的一切,都在这第一声铃响中,被强行拖入一场名为“疯语”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实体来稳固自己的感知,指尖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金属。
那是悬浮于心核中央的命簿殿金笔。笔身微微震颤,似有生命般回应着他的气息。就在触碰的瞬间,金笔的笔尖渗出一滴殷红如血、滚烫如泪的液体——那并非血液,而是凝固的语源之力,轻盈胜过空气,在命运规则的牵引下逆流而上,精准地印在了林昭的额头。
皮肤灼裂的刺痛感沿着神经蔓延,如同烙铁压进骨髓;与此同时,一股极寒顺着额角渗入脑海,仿佛灵魂被冰锥贯穿。一个无声的意念在他脑海中烙下了一行字:命名者,需以身铸钉。
“钉?”林昭心中刚泛起一丝疑惑,那枚悬于左耳的青铜铃铛再度嗡鸣,震荡的频率让他的牙根发麻,脑海中浮现出冷漠而宏大的指令:
【最终仪式:活体命名者献祭。】
【代价:抹去所有童年记忆。】
“这不是第一次了……”苏慕的声音在他耳畔浮现,“一旦启动最终仪式,你必须付出等价之物——你的过去。”
原来如此……她早就警告过我,要用‘最初的自己’去换‘全新的名字’……我只是没敢信。
代价……记忆?
林昭猛地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已浮现出密密麻麻、宛如地铁轨道般的铁灰色纹路,冰冷坚硬,触感如同生锈的铁轨,指尖划过竟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些纹路正不断向上蔓延,吞噬着手背、小臂,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伴随着骨骼微调的咯吱声,仿佛身体正在被重新铸造。
他想回忆起苏慕叮嘱他时那温柔的声音,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杂音,像是信号不良的电台,电流嘶鸣中夹杂着断续的哼唱——那曾是母亲哄他入睡的歌谣。
他想勾勒出唐小满倔强而明亮的脸庞,眼前却只有一团被晨光浸染、无法聚焦的轮廓,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山巅清晨的松香与露水气息,可那感觉正迅速褪色,如同晒干的花瓣。
甚至,“林昭”这两个字也开始陌生。每当试图默念,舌尖便泛起苦涩的灰烬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记忆,正在被飞速剥离!
他的一切过往,他之所以成为他的根基,正在被这恐怖的仪式连根拔起!
林昭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癫狂与决绝,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层层回音,震得梁柱簌簌落尘。
“不行……”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如果连‘我是谁’都忘了,那还谈什么未来?”
就在这时,脑海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那是陈昭残留的最后一缕意识,如同困在瓶中的鬼魂。
**“趁你还记得……吞了我。”**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彻底模糊自我边界,成为半人半魂的怪物。
但他更知道,若不抓住这最后的锚点,他将在虚空中彻底消散。
“抱歉。”他闭上眼,“这一次,由我来做主。”
他盘坐于心核中央,神识如刃,撕裂灵魂壁垒。下一瞬,亿万古仙临死前的呓语、不甘的嘶吼、疯狂的诅咒,如洪流灌顶——那声音不是听觉所能承载,而是直接在脑髓中炸开,每一句都像重锤敲击神经末梢。叮叮叮叮叮——!青铜铃铛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作响,整座仙宫都在这神魂风暴中剧烈震动,石屑簌簌坠落,脚底传来地壳撕裂的闷响。
“噗!”
林昭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闪烁着无数细小符文光点的语源晶血!那血雾弥漫空中,带着灼热的金属腥甜与古老经卷燃烧的气息,化作一道晶亮的血箭,径直射向那支命簿金笔!
金笔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缓缓下移,笔尖对准了他的胸膛,而后——猛然刺入!
诡异的是,这一刺,不伤血肉,不流鲜血。金笔穿透了那层金属化的皮肤,直接刺入他的命格本源。林昭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名字,那两个正在被他遗忘的汉字——“林昭”,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笔一划地刻入虚无的命簿之上,每一道笔画都像烧红的铁条烙进灵魂,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与奇异的满足感,最终攀升至至高无上的第一页、最顶端!
【警告!检测到宿主主动献祭并融合语源核心!】
【宿主权限升级:命名、改写、湮灭。】
【代价已支付:所有童年记忆已抹除。】
而在这灵魂风暴之外,现实也开始崩解——
心核大殿剧烈震颤,九座宫殿如积木般合拢,轰然融为一体。前殿化作坚不可摧的基座,心核殿成了跳动的核心,那无形的命簿殿,则高悬于仙宫之顶,散发着俯瞰众生的威严。
远在殿外的唐小满忽然抬头,只见整座城市的地铁线路灯光骤然齐亮,这些早在百年前就已停运、图纸遗失、连官方都不承认其存在的幽蓝光带,此刻却如血脉复苏般贯通全城。空无一人的车厢内,冰冷的电子广播响彻每一个角落:
“下一站:命簿。请所有命名者,准备登殿。”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用指甲划破手腕,以自己的鲜血为墨,在地上艰难地描画着那两个她刻在心底的名字——林昭。血与泪混杂在一起,滴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滋”声,蒸腾起淡红色的雾气。
“你还记得吗?”她一边画,一边低语,“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日出的……你说过,疯不是病,是看得太清。”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林昭那只闪烁着青铜光芒的左眼,瞳孔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
一幅破碎的记忆画面回流:熹微的晨光中,少女站在山巅,回头对他微笑,灿烂如阳,风拂起她的发丝,带着青草与晨露的清新气息。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道光……
画面瞬间崩解成亿万光点,再无痕迹。
最后的温存,被彻底湮灭。
苏慕踉跄着冲入大殿,她眼中的世界同样扭曲不堪,但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被铁轨纹路覆盖的身影。她冲上前,颤抖的指尖触碰到林昭的手臂——没有温度,没有血肉的触感,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坚硬,仿佛触摸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即将通往未知终点的铁轨。她能感知到,在那金属般的身躯之下,他的心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张开嘴,喉咙里却挤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喊,泪水决堤而下,落在地上竟凝成冰珠,发出清脆的“嗒”声。
林昭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再无半分人性。
他站起身,头顶那支染过他语源晶血的金笔自动从胸口拔出,悬浮而起,笔尖朝下,仿佛随时会写下新的天条。
他的左眼,青铜光芒如漩涡般流转,平静得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他没有看苏慕,也没有看殿外的唐小满,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外那片倒映着仙宫的湖面。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改变规则的绝对意志:
“这一次……轮到我来写天道。”
风止,云凝。
湖面倒影中,那扇从未开启的命簿殿大门,终于缓缓洞开。
一道光从中溢出,映照全城。
所有地铁车厢内的电子屏同时熄灭,又骤然亮起一行字:
“下一站:天道。”
而在湖底最深处,传来第一声齿轮转动的轰鸣——
命运之轮,开始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