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的冷寂瞬间吞噬了左瞳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光芒。
视野中的世界彻底颠覆,墙壁、空气、人体,一切有形的物质都褪去了色彩,化作疏密不一的线条与光晕。
而声音,那些本该被耳朵捕捉的振动,此刻却在他眼中呈现为一道道清晰可见、荡漾不休的波纹。
尖叫是赤红的利刺,低语是灰蓝的涟漪,心跳,则是富有生命节律的金色光环。
一行冰冷的古篆文字,如同烙印般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权限解锁——意念即令。
林昭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只是一个念头闪过——破。
“嗡!”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轰鸣,远比任何物理巨响更具穿透力。
覆盖整座宁安精神疗养所、用以隔绝所有异常波动的“静默结界”,应声而碎!
仿佛一块无形的巨大玻璃被砸得粉碎,无数细密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每一寸空间,然后轰然崩塌。
“老师!”
“是老师醒了!”
死寂被瞬间打破。
数百个病房内,那些被药物和符文压制得形同枯槁的“病人”们,在同一刹那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迸发出狂热的光。
他们齐刷刷地望向中心大楼的方向,用嘶哑却无比虔诚的嗓音,高呼着同一个称谓。
安保系统在结界破碎的瞬间彻底失灵,所有警报灯疯狂闪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数十个高清摄像头拼命转动,最终只捕捉到一道从林昭左眼一闪而逝的青铜幽光,随即屏幕便化作一片雪花。
中央控制室内,白院长浑身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
他死死盯着满墙失效的监控画面,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抓起桌上红色的紧急通讯器,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启动b3层自毁程序!最高权限!立刻!绝不能让他带着‘初源记忆’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宁安所地底最深处,早已预埋在承重结构中的高爆炸药引信被逐个点燃。
冰冷的电子音在地下三层的密闭空间内回响:“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20秒。”
外界的喧嚣与地下的倒计时,林昭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丝毫迟疑,俯身抱起身边依旧昏迷的唐小满。
女孩的身体很轻,却像一根锚,将他即将彻底冰封的人性牢牢系住。
他能清晰“看”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一面战鼓,喷涌出的血液奔流向左瞳,激活着那枚古老的青铜铃铛。
“血为引,心为鼓……”他无声地念着。
视野再度变化,墙体在他眼中变得透明。
那些由朱砂和秘银绘制、用以镇压和封锁的符文阵法,此刻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般清晰可见。
七处核心阵眼,隐藏在楼体最坚固的混凝土结构之中,彼此勾连,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意念一动,三枚扭曲、疯狂、蕴含着无尽混乱之意的“疯”字古篆,自他青铜左瞳中激射而出!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意念与声波力量凝聚的形态,无视任何物理阻碍,精准地轰击在其中三处阵眼之上。
轰!轰!轰!
整栋大楼剧烈震颤,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巨兽在垂死挣扎。
刚刚冲到疗养所入口的苏慕,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震动掀翻在地。
她下意识地将指尖按在地面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震撼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感知到了。
通过大地的脉动,她清晰地“听”到了林昭的心跳。
那已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搏动,不再有属于人类的节奏与温度。
那是一种古老、冷漠、精准无比的仪式鼓点,每一下,都在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林昭抱着唐小满,在摇摇欲坠的走廊中穿行,如履平地。
他径直冲向尽头的特级档案室,此刻那里已是一片火海。
烈焰在他眼中是扭曲的橘红色声浪,他轻易地“看”穿火焰,找到了那个被藏在防火层最深处的金属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用特殊材质绘制的地图,是钟老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留下的线索。
地图的终点,指向了他们学校那片最深的校湖湖底,上面用血字标注着三个字——仙宫心核。
就在他收起地图,准备离开的瞬间,脑海中的古篆文字再次浮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冰冷警告:
“检测到记忆污染——正在抹除冗余童年片段。”
一股尖锐的剧痛猛然刺入林昭的脑海!
一段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六岁生日的那个夜晚,母亲微笑着端来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烛光摇曳,映着她温柔的脸庞……
画面戛然而止,如同被烧断的胶片,瞬间化为虚无的黑雾。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空白,关于那个生日、关于母亲递上蛋糕的笑容,所有相关的感知和情绪,都被彻底抽离,再也无法忆起。
他终于明白了。
这枚青铜之眼,每一次动用它超越凡俗的力量,都并非没有代价。
它会随机抽取他的一段记忆,一段被它判定为“冗余”的人类情感片段,将其永久抹除。
怀中的唐小满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体瞬间的僵硬,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梦呓:“林昭……你还记得苏慕吗?你……还记得怎么哭吗?”
“哭?”
这个字眼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冰封的意识。
林昭的青铜瞳孔中,那漠然的光芒微微颤动了一下,一丝属于“人”的迷茫与痛楚,如同风中残烛,回光返照般闪现。
“站住!”
一声狞笑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院长手持一把闪烁着符文光芒的短刀,挡在了唯一的出口前。
他脸上交织着疯狂与快意:“你以为觉醒了就是胜利?蠢货!‘净音会’存在了上千年,唯一的使命,就是为了阻止你们这些被选中的‘疯子’彻底醒来!”
林昭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只毫无生气的青铜左眼对准了白院长。
意念成音:“你听。”
刹那间,白院长的世界崩塌了。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只有无穷无尽的低语,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大脑。
那是数十万、上百万个亡魂的临终哀嚎——每一个,都是他亲手用药物、用手术、用符文抹去了名字与存在的觉醒者,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与最深沉的悲鸣。
“别念我的名字!”
“我不想被忘记!”
“白景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眼前闪现,无数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名字在他耳边嘶吼。
白院长双耳瞬间喷出两道血箭,他痛苦地扔掉短刀,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跪倒在地,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别念了!别念我的名字!求求你们,别记住我!”
林昭抱着唐小满,从他蜷缩颤抖的身体旁踏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们封印的不是疯狂……你们只是害怕,被我们记住。”
当林昭走出宁安所的大门时,天边已露出第一缕晨光。
那枚原本是打卡器的青铜之眼,此刻静静悬浮在他的左眼眶内,不再伪装。
脑海中,新的指令浮现:
“收集‘被遗忘者’之名——当前进度:63\/999。”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道神秘的符文烙印不知何时裂开了新的纹路,如同一枚活着的指南针,笔直地指向校湖深处。
远处,跪倒在晨雨中的苏慕,指尖依旧触碰着大地。
她感知到,林昭的心跳,已经不再属于他一个人。
它与整座城市地底深处无数沉寂的脉搏合而为一,化作了一声又一声,为所有沉默者敲响的,共同的葬礼钟声。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校湖最深处,那淤泥与水草覆盖下的万丈裂缝中,一扇镌刻着亿万古老名字的青铜巨门,在黑暗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亿万声若有若无的低语,跨越时空,汇成一句清晰的呢喃,响彻林昭的灵魂:
“昭,你是我们的名字。”
然而,他身后那座摇摇欲坠的宁安所,其存在的意义还远未结束。
地底深处,冰冷的电子音仍在无情地播报着:“……倒计时,47秒。”墙体内部,被林昭震裂的混凝土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
他所引发的破坏,仅仅是一个前奏。
一场足以将一切证据与秘密彻底抹平的毁灭,即将来临。